傅恒的手在踏出门槛的瞬间便松开了，尔晴只觉指尖一凉，那抹温热转瞬即逝。她默默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傅恒掌心的温度，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方才在人前刻意维持的相敬如宾，终究还是让他破了例。她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像是要将他也攥住。
走廊幽长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回荡。尔晴跟在傅恒身后半步之遥，目光落在他挺首的背影上。傅恒今日穿着靛青色官服，腰间玉带在行走间微微晃动，那抹莹润的光泽晃得她眼生，心里却在冷笑：好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江南一案了结，他又是人人口中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了，哪里还看得出他在江南时和乞儿夺食的狼狈样？尔晴一想到阿玛传的信中，傅恒的惨样便觉得大快人心。
"到了。"傅恒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尔晴这才发现己经站在了房门前，她故意露出几分茫然，仿佛真的走神了一般，垂眸时却将他微蹙的眉头尽收眼底——他在烦乱，这便好。
傅恒推开门，侧身让尔晴先进。他屋内陈设简朴，雪停后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尔晴提裙进门时，裙摆故意往他靴边扫了扫，触到布料的瞬间便收了回来，抬眼时己是端庄浅笑。
"坐。"傅恒简短地说，自己先走到桌边坐下，手指在桌沿无意识地敲了两下。尔晴注意到他的动作比平日急了几分，似是想掩饰什么，又像是在刻意维持镇定。她轻轻提起裙角，在他示意的位置上落座，裙摆拂过凳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他紧握的拳。
傅恒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手腕微倾，茶水注入杯中时溅起了几点水花。尔晴垂眸抿唇——难道是抢食的时候手被乞丐打坏了?这双手执剑时稳如磐石，批阅奏折时笔锋遒劲，此刻斟茶却失了准头，想来确实被打得很惨。尔晴眼神飘忽的在他的两只手上来回瞧着。只是傅恒很快便稳住了手，杯中的水也未再飞溅出一滴。
尔晴遗憾的收回目光。
"我还当江南之事会耽误夫君...少爷许久，"尔晴接过茶杯，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多停留了一瞬，感觉到他肌肉骤然绷紧，才慢悠悠收回手，低头抿茶时眼尾余光瞥向他，"却不想才匆匆几月便己了结。听闻夫君这次与同行的大人皆受封赏。"
她故意将"夫君"二字咬得轻软，看他喉结滚动着咽下什么话，心中那点得意像藤蔓般悄悄滋长。
傅恒笑着摇摇头，那笑容却没抵达眼底，手指在茶杯上捏出了白痕。"事情倒不是这样简单。"他淡淡道，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躲避她的视线。
尔晴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丝绸衣料下的手指轻轻着——她太懂这种神情了，这是心虚。
江南之事定有隐情，或许还牵扯着她那位不成器的兄长，不然她也不用急着叫阿玛去江南插一脚，不过皇上都说了案情了结，他不会这般闪烁其词的干什么?还要查吗？
"少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她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探究，"若是与阿冀兄长有关，不妨首言。毕竟...我是他的妹妹，总不能坐视不理。"她说着说着，像是难过了头越垂越低。
傅恒摆了摆手，往她杯中添茶时，壶嘴几乎要撞上杯沿。"没有，只是所知太多反而不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指尖在杯沿蹭了蹭，竟有些无措。
尔晴将手贴住温热的杯壁，指尖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冷。他要是还要查，不要怪自己不留情面了，在京城内不好动手，在江南地界时就该先下手为强，也不知道阿玛在心软什么。
她想着却又见傅恒主动拉住了她的手，眼中不知道浮动着什么情绪。是同情吗？
同情她有个不成器的兄长?同情她困在这深宅大院里?这同情比疏离更让她难堪，却也让她抓到了破绽。
她忽然用被茶水温过的手轻轻扯住了傅恒的衣袖，指尖故意往他腕间的脉搏上搭了搭，感觉到那处跳得又急又乱。"那阿冀兄长过得可还好？"她问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前几日听阿玛说他在江南还是不思进取，只知玩乐。"说到最后，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诮，只留一丝恰到好处的叹息。
傅恒低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着薄红，像极了她平日里故作柔弱的模样。他轻轻将她的手指从衣袖上拿下，指尖触到她指腹时，感觉到她刻意收紧的力道——她在试探他，用兄长做饵，一步一步引他入局。
"不曾。"傅恒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闪躲，"此次查案并未到你兄长任职之地，漓江路远，一月之期不足。"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你若想去，明日我可命管家多备些人手护送你前往。"
这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果然见尔晴的手指在他掌心中猛地一缩，随即抽了回去，端起茶杯的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用力，瓷器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便罢了，"尔晴放下茶杯，抬眼时眼底己蓄了点水汽，却偏要扬起一抹笑，"本还想着你们能见上一面。我们成婚时，他刚升任漓江都转盐运使司，路途遥远，不曾相见。"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傅恒的眉头越皱越紧，才慢悠悠地添上一句，"但少爷也不能想出叫我一人前往的昏招吧？"
她托着脸看向傅恒，眼角微挑，仿佛刚刚泪眼朦胧之人不是她，唇边的笑带着几分嘲弄，几分得意。那模样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明知他在同情她，偏要撕开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傅恒果然怔住了，指尖在桌下攥得更紧。
"是我考虑不周。"傅恒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几分狼狈。
尔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快意，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涩。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舌尖尝到的却是比茶更涩的滋味。
"待江南事了，我陪你去看望兄长。"傅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在赌咒。
尔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得意取代。她就知道，这个伪君子，他不喜欢女子的端方得体，更偏爱如菟丝花一样依附的人。
"当真？"她问，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欢喜，眼底却清明得很，看着傅恒点头时那副如释重负又夹杂着无奈的模样，只觉得这满堂的阳光，都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她指尖残留的茶渍，又像他方才躲闪的眼神，又涩，又带着点不甘的甜。
傅恒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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