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辣,脚下的柏油路蒸腾着“滋滋”热气。
姜桃像个好奇宝宝,眼珠子黏在两旁街景上。
低矮的红砖楼外挂着铁皮喇叭,正播放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宣传语。
满大街跑的都是二八大杠,“叮铃铃”的车铃声此起彼伏,自带七零年代BGM。
“到了!”姜建国把二八大杠稳稳停在了供销社门口。
门口排着两条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有拎着竹篮、眼神犀利随时准备冲锋的大妈;有穿着条纹海魂衫、探头探脑的小年轻;还有自带小马扎、稳坐钓鱼台的老爷爷……
空气弥漫着物资短缺年代的紧绷感。
潘秀琴利落地把肉票塞给姜建国:“听老张说今早来了两头猪,你去排队买五斤后腿肉,我明早给囡囡包大肉包,让她带路上吃。”
说完,压根不给姜建国反应时间,拽着姜桃就往里面挤。
一进门,姜桃真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
潘秀琴秒变扫货模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
“同志!劳动布,最厚实的那种,卡其布也要,各扯六尺。”潘秀琴声音洪亮,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穿着蓝布衫的售货员眼皮一抬,满脸“爱买不买”的高冷范儿,慢悠悠量布、剪布,“刺啦”一声脆响。
“同志!大号搪瓷盆。”潘秀琴又指向柜台角落,“要印双喜的,再拿个同款带把儿的当饭盒。”
“同志!三节电池的手电筒。”
“同志!灯塔牌肥皂十条,香皂两条。”
姜桃看着售货员那终于有点波动的眼神,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钞能力。
“同志!针线包、顶针、火柴、蜡烛、油布……都装上。”
姜桃跟在潘秀琴身后,看着她像变魔术一样,从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布包里,源源不断地掏出花花绿绿的票证和分量十足的钞票,眼都不带眨一下。
售货员从最初的爱搭不理,变得热情似火,甚至主动提醒:“大姐,乡下蚊子毒,带点万金油,管用。”
姜桃抱着越来越沉的网兜,看着潘秀琴还在跟售货员确认最后几样,心头暖烘烘的,这沉甸甸的母爱。
三人满载而归。
客厅里的战利品堆成了小山。
潘秀琴还在往外掏家底,连原主的枕头都没放过:“乡下被窝硬,枕这个舒服点。”
“这草席姆妈都拿开水烫过、大太阳晒透了,擦擦就能铺!”
“这包巧克力是你小姨特意从华侨商店捎的,省着点吃,别到时候牙疼没地儿哭。”
……
潘秀琴一边絮叨,一边手上不停。
最终,地上整整齐齐码了三个巨大的包袱。
姜桃看着地上包袱,脑壳疼:就她这细胳膊细腿,拎一个都够呛。
正愁得首嘬牙花子呢,就见姜建国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囡囡,穷家富路,拿着傍身。记住,财不露白。”
姜桃一摸那厚度,心里就有谱了。打开一看,一叠崭新的大团结,起码两百块!
在这个月薪普遍二三十块的年代,绝对是笔巨款。
信封里还夹着粮票、布票、工业券……
姜建国细细叮嘱:“快过期的先用掉。全国通用票金贵,留着关键时刻在用。
地里的活能干就少干,不能干就别干,爸每个月再给你寄二十块钱,指定饿不着你。”
“阿爸,你还党员呢,这思想觉悟可不行啊,”姜桃故意板起脸,“这不是让我逃避劳动嘛。”
姜建国白了她一眼:“少贫!到了地方,记得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又瞅了眼地上的包袱山,“明天你把当用的带上,剩下的爸给你邮过去。”
这时,一首沉默的姜树抱着他的宝贝铁盒子,哒哒哒的跑过来,献宝似的捧到姜桃面前,小脸儿特认真:“姐,这个给你!”
铁盒子里,是他从小到大攒的零花钱,钢镚居多,还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
清晨五点半。
姜桃被“笃笃笃”的剁肉声吵醒。
“囡囡醒啦?”潘秀琴系着围裙探出头,手里攥着半块揉好的面团,“正好,快搭把手,姆妈给你包皮薄馅多的大肉包。”
姜桃打着哈欠,晃晃悠悠蹭到厨房门口,就看见姜建国正对着案板上一堆大葱,泪流满面。
“噗!”姜桃凑过去,一脸坏笑,“阿爸,您这是有多舍不得我走啊?大清早就哭成个泪人。”
姜建国闻言,头都没抬,抬手就精准地赏了她一个爱的脑瓜崩:“瞎说啥呢!我这是切葱辣的。”
潘秀琴用铝饭盒装了八个大包子,不由分说塞进姜桃怀里:“带着路上吃,别饿着。”
一通忙活完,将近八点了。
姜建国把分量不轻的老式皮箱牢牢捆在了自行车后座上。
姜桃背上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巧克力、大白兔奶糖,还有姜树硬塞给她的宝贝玻璃弹珠。
那小子非说:姐,到了乡下要是馋了,弹珠能换糖吃。
一家人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地向火车站进发。
刚走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半袖,裤脚短了一大截,露出一段晒得黝黑的小腿。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大包袱。
姜桃眯眼一看,正是姜招娣。
“桃子!”姜招娣抬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真巧啊!我……我能跟你们一路吗?这包袱实在太重了,我一个人扛不动。”
潘秀琴见状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疏离:“招娣啊,你爸妈呢?咋就你一个人?”
姜招娣立刻低下头,手指使劲抠着衣角,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弟弟太小了,离不了人……爸妈实在……实在抽不开身……”
姜桃看着她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后槽牙一阵发酸。
“姆妈,咱们赶紧走吧,再磨蹭就真来不及了。”姜桃拽了拽潘秀琴的袖子,眼神都没给姜招娣一个。
姜树也有样学样,拉着姜建国往前走:“就是,阿爸,快走快走。老师说了,不要和坏人说话。”
童言无忌,字字扎心。
姜招娣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手指死死绞着包袱的系带,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叔叔婶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我当时就是太害怕一个人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才……才鬼迷心窍想让桃子陪陪我……你们信我!我肯定会照顾好桃子的!我发誓!”
“谁用你照顾。”姜桃一个急刹转身,
“姜招娣,没有你在背后捅刀子,我姜桃今天根本不用站在这儿,吃这份下乡的苦。”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姜招娣脸上的假哭都忘了继续。
这熟悉的逻辑,把自私的算计包装成可怜的无奈,把强加于人的伤害美化成“互相扶持”
姜桃心底冷笑。
她突然想起前世公司年会上,主管拿着她熬了好几个通宵做的年度报表,在台上侃侃而谈,
接受着老板的嘉奖和同事的掌声,下台后还假惺惺地拍着她的肩膀:“小桃辛苦啦,功劳我都给你记着呢,下次一定帮你争取。”
合着这七十年代的卖惨套路,跟职场PUA是一脉相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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