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 雪刃藏锋
“韩王殿下……咳咳……好大的……威风。”
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磨过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肺腑撕裂的血腥气,却又沉凝如山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浸透骨髓的威仪。话音落处,内室中那因韩王暴怒而骤然升腾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伐戾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一按,瞬间凝滞!
陆景深脸上的暴怒骤然僵住,如同覆上了一层薄冰。他猛地转头,狭长的凤眼死死钉向那道紫檀缂丝围屏!眼底翻涌的怒焰与一丝猝不及防的惊疑激烈碰撞!那只戴着赤金螭龙扳指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屏风后,帘幔纹丝不动。方才那只青筋暴起、死死抓住帘幔边缘的苍白手掌早己不见踪影。只有那低垂的锦缎,如同隔绝生死的帷幕,将内里的情形彻底掩去。唯有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缓缓睁开了眼瞳,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皇叔……”陆景深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戾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刻意挤出的、干涩的关切,“您……病体未愈,怎可轻易动气?侄儿也是忧心京畿安危,更恐这侯府妖氛冲撞了您……”
“妖氛?”帘幔后的声音打断了他,嘶哑依旧,却多了一丝冰锥般的锐利,“本王……只看到韩王殿下蟒袍金甲,破门而入,呵斥威远侯府嫡女,惊扰本王……静养。”
“惊扰”二字,被他咬得极慢,极重。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陆景深心头!
陆景深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身后的玄甲侍卫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刀鞘与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杀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皇叔言重了!”陆景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尖锐,“侄儿奉旨追查北狄细作!昨夜此地妖星坠地,光冲斗牛!今日又在侯府院中亲眼目睹护卫身中‘玄鳞’邪术,化为焦炭!此等骇人妖邪,岂能坐视?!威远侯府难辞其咎!侄儿……”
“韩王殿下!”帘幔后的声音再次打断他,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你口口声声……妖星坠地,玄鳞邪术……证据呢?”
陆景深一滞。
“那护卫颈后烙印!焦黑尸骸!便是铁证!”他厉声道,指向窗外院中那具被积雪半掩的焦黑尸体。
“哦?”帘幔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疲惫,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一个护卫……死了。死状……凄惨。便是……威远侯府……勾结北狄……的证据?”他顿了顿,嘶哑的声线里淬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韩王殿下……办案……何时……如此……儿戏了?”
“儿戏”二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景深脸上!他俊美的脸庞瞬间涨红,眼尾那点朱砂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踏前一步,蟒袍下摆带起一阵寒风!
“皇叔!”他声音里压抑着狂怒,“您这是要包庇……”
“咳!咳咳咳——!”
一阵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从帘幔后爆发出来!那咳声如同濒死的困兽在胸腔里疯狂挣扎,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碎音和浓重的血腥味!帘幔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其后的人随时会咳得背过气去!
“王爷!”青嬷嬷失声痛呼,再顾不得许多,枯瘦的身影如电般抢至围屏之后!帘幔被猛地掀开一角!
光线艰难地挤入那片幽暗。只见陆景渊半倚在狭榻上,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边新溢出的暗红血痕刺目惊心!他一手死死抵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节因剧痛而扭曲痉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因剧烈的呛咳而蒙上一层痛苦的水光,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意志,穿透帘幔的缝隙,钉在陆景深身上!
那目光,虚弱至极,却又锋利如刀!
陆景深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咳和那穿透性的目光钉在原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身后的玄甲侍卫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按刀的手,杀气为之一滞。
青嬷嬷己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羊脂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莹白、散发着清冽寒香的药丸,小心翼翼地送入陆景渊口中。另一只手运指如风,疾点他胸前几处大穴。
片刻之后,那撕心裂肺的呛咳才渐渐平息下来,只余下沉重而破碎的喘息。陆景渊靠在引枕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额角冷汗涔涔,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青嬷嬷用一方浸了温水的素白丝帕,极其轻柔地拭去他唇边的血迹。
帘幔重新垂落,遮去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气中弥漫开的、若有还无的血腥气,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陆景深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方才那股破门而入、睥睨一切的狂傲气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他死死盯着那道重新垂落的帘幔,眼底翻涌着不甘、惊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忌惮。
就在这时。
“韩王殿下。”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是谢临月。
她不知何时己离开窗边,缓缓走到内室中央。月白色的素缎夹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衬得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沉静如古井,不见半分惊惶。她微微屈膝,对着陆景深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福礼。
“殿下奉旨查案,心系社稷,臣女感佩。”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只是,正如安王殿下所言,院中护卫惨死,事出蹊跷,自当详查。然,仅凭此一桩惨案,便断言侯府藏污纳垢,甚至牵连北狄细作……”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陆景深阴鸷的视线,“未免……有失偏颇,恐伤朝廷体面,更寒了忠臣之心。”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那摊碎裂的青釉瓷片和泼洒的残茶,声音依旧平稳:“臣女方才失手打翻茶盏,污了殿下蟒袍,实乃无心之失,罪该万死。待家父回府,自当亲领臣女,登门向殿下请罪。”
一番话,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既点明了韩王行事鲁莽、证据不足,又用“请罪”二字,将方才那看似“失手”的举动轻轻揭过,更抬出了威远侯谢靖远这尊大佛!
陆景深脸色铁青,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他死死盯着谢临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瞥了一眼那道死寂的围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登门请罪?好一个以退为进!这威远侯府,何时成了龙潭虎穴?一个病秧子王爷,一个深闺弱女,竟敢如此!
他猛地拂袖!明黄蟒袍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
“好!好一个威远侯府!好一个谢大小姐!”他声音冰冷,如同淬毒的冰棱,“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
他不再看谢临月,目光如毒蛇般最后剜了一眼那道围屏,仿佛要将那帘幔后的身影彻底钉穿。随即,猛地转身!
“我们走!”
蟒袍翻飞,玄甲侍卫紧随其后,沉重的铁靴踏地声如同败退的鼓点,迅速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
内室重归死寂。只有窗外风雪依旧呜咽。
青嬷嬷悄然从围屏后转出,对着谢临月微微颔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谢临月缓缓首起身,目光落在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瓷和残茶上。她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片一片地,拾起那些锋利的碎瓷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渗出一点殷红,她也恍若未觉。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最后一片、沾染着一点暗褐色茶渍的碎瓷时——
围屏后,那嘶哑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疲惫:
“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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