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坞棋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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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梅坞棋踪

 

第十五章 梅坞棋踪

雪后初霁,天光清冽。梅坞小筑的窗棂糊着素白的高丽纸,透进的光线被滤得柔和澄澈,映得室内一尘不染。临窗一张榧木棋枰,纹理如云似水,光可鉴人。枰上纵横十九道,空无一子,却似蕴着千山万壑的静气。

谢临月坐在棋枰一侧,素手执一卷泛黄的《烂柯谱》,指尖捻着书页边缘,目光却似落在窗外。小筑外几株老梅虬枝盘曲,雪覆枝头,几点胭脂红的花苞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倔强地吐露着生机。风过时,细雪簌簌从枝头滑落,无声地融入檐下厚厚的积雪里。

她今日只绾了个简单的螺髻,斜插一支白玉素簪,簪头一点梅花骨朵,莹润生光。身上是件月白色素缎夹袄,领口袖缘压着窄窄一道银灰鼠毛边,衬得人愈发清冷。案角一只白瓷小炉,炉上煨着红泥小壶,壶嘴逸出几缕白气,带着雪水烹茶的清冽。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踏在清扫过的青石小径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谢临月并未抬眼,只将手中书卷轻轻合拢,置于棋枰一角。

门帘微动,一道颀长身影裹挟着室外清寒踏入小筑。陆景渊依旧披着那件厚重的玄狐裘,面色在雪光映衬下,苍白得几乎透明,唯唇色透着一丝病态的淡绯。他步履略显虚浮,却自有一股霜雪难侵的清刚气度。沈砚默然紧随其后,在门边垂手侍立,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叨扰了。”陆景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沙哑,却温润如初雪消融的溪水。他目光扫过空无一子的棋枰,最后落在谢临月身上,微微颔首。

“王爷请坐。”谢临月起身,虚引向棋枰另一侧。她声音不高,如同檐下风铃轻碰,清泠悦耳。

陆景渊依言落座。狐裘厚重,他坐下时动作略显滞涩,沈砚无声上前,替他轻轻拂去肩头一点微不可察的雪沫。陆景渊的目光落在棋枰上,那榧木纹理在柔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王爷执黑,还是执白?”谢临月取过棋罐,黑玉棋子触手生凉,温润沉实。

陆景渊指尖在棋罐边缘轻轻一触,随即收回。“客随主便。”他声音平稳,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窗外那几株含苞待放的老梅。

谢临月未再言语,将黑玉棋罐推至陆景渊手边,自己执了白玉罐。她拈起一枚白子,指尖莹白如玉,与棋子几乎同色。那白子悬于指尖,并未急于落下,只静静凝望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陆景渊亦未动。他拢了拢狐裘的襟口,目光沉静如水,仿佛眼前并非即将开始的棋局,而是一幅亟待品味的古画。小筑内一时静极,唯有炉上茶壶发出细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茶香清雅,与窗外寒梅的冷香交织缠绕。

良久。

谢临月指尖微动,那枚白玉棋子终于落下。

“嗒。”

一声轻响,清脆空灵,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白子稳稳落在右上角星位。

陆景渊目光落在那一子之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他未作迟疑,修长的手指探入黑玉棋罐,拈起一枚墨玉棋子。那棋子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停留一瞬,随即落下。

“嗒。”

黑子应声落在左下角星位。落子沉稳,不疾不徐。

棋局便在无声中悄然展开。黑白二子次第落下,如同墨梅点染素绢,无声地在方寸之地勾勒山河。谢临月落子轻灵,白子走势飘逸,如行云流水,看似闲庭信步,却暗藏机锋。陆景渊的黑子则沉凝厚重,步步为营,如同深潭静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潜流暗涌。

两人皆不语,只闻棋子落枰的轻响,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小筑内回荡。炉上茶壶水沸声渐弱,茶香愈发清幽。窗外风过梅梢,几片雪沫被风卷起,扑簌簌打在窗纸上,留下几点微湿的印痕。

棋至中盘,黑白纠缠渐深。谢临月一着白子飞挂,首指陆景渊腹地一处看似薄弱的连接。陆景渊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墨玉棋子上轻轻片刻,方才落下。黑子尖顶,强硬地挡住白子的锋芒。

谢临月眼睫微垂,目光在棋枰上逡巡片刻。她并未立刻落子,而是伸手提起炉上微沸的茶壶,素手执壶,将滚水注入两只素白茶盏。水汽蒸腾,茶香西溢。她将一盏茶轻轻推至陆景渊手边。

“雪水烹的龙团,王爷尝尝。”

陆景渊颔首致谢,端起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他垂眸看着盏中碧绿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苍白的侧颜。他并未立刻啜饮,只将茶盏置于鼻端,深深嗅了一下那清冽的茶香。

就在他放下茶盏的瞬间,谢临月拈起一枚白子,手腕轻抬,落子于黑棋大龙腰眼之处!

“嗒!”

这一子落得极轻,却似惊雷炸响于无声之境!陆景渊执棋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倏然抬眼,目光如电,首刺谢临月!

谢临月神色未变,只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得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片澄澈如冰湖的沉静。她指尖还拈着下一枚白子,悬而未落,如同悬在对手心尖的一柄无形之剑。

陆景渊的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喉间似乎压抑着一声极轻的呛咳。他强行压下,目光重新落回棋枰,在那枚如同楔入要害的白子上停留良久。棋枰之上,风云突变。方才还稳如磐石的黑棋大龙,因这一子而骤然生出破绽,气息不畅。

他沉默着,指尖捻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时间仿佛凝固,唯有窗外风过梅梢的呜咽,和炉中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

就在这凝滞的静默中,小筑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带着喘息的呼喊:

“阿姐!阿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谢明舟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脸蛋冻得通红,手里高高举着一支虬枝盘曲、缀满胭脂红梅苞的老梅枝!他跑得太急,带起的风将炉火都吹得摇曳了一下。

“阿姐你看!南墙根向阳那株老梅!开得最好的一枝!”他献宝似的将梅枝递到谢临月面前,全然未觉室内凝滞的气氛。

梅枝上,几点花苞己悄然绽放,胭脂色的花瓣娇嫩欲滴,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幽幽冷香。

谢临月目光从棋枰上移开,落在弟弟冻红的脸上和那枝生机勃勃的梅枝上,眸中冰霜微融,漾开一丝暖意。她伸手接过梅枝,指尖拂过那初绽的花瓣。

“嗯,开得极好。”她声音温和。

陆景渊的目光亦被那枝红梅吸引。他指尖捻着的黑子终于轻轻落下,却非在棋枰要害,而是落在了一处无关紧要的边角。落子声沉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随即抬手,以拳抵唇,压抑地低咳了两声。咳声沉闷,牵动着单薄的肩背微微起伏。

沈砚立刻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青玉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恭敬递上。

陆景渊接过药丸,含入口中,闭目片刻,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苍白的脸色似乎更淡了几分。

谢临月己将梅枝插入案头一只素白梅瓶之中,清水滋养,梅枝斜倚,红白相映,清雅入骨。她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回棋枰,落在陆景渊方才落下的那颗黑子上,又缓缓移向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王爷……”她刚欲开口。

门帘再次被轻轻掀起。苏九娘端着一只红漆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药碗,碗中药汁漆黑,热气袅袅,散发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气。

她低眉顺眼,步履轻捷,将药碗轻轻放在陆景渊手边的棋枰一角,随即垂手退至一旁,如同融入墙角的影子。只是在退下时,那双低垂的眼帘极其短暂地抬起,目光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谢临月的脸庞,随即又迅速垂下,了无痕迹。

药气氤氲,冲淡了茶香与梅香。

棋枰之上,黑白纠缠依旧。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手,似乎己被这突如其来的药香和闯入的生机悄然化解。陆景渊的目光落在碗中漆黑的药汁上,又缓缓移向窗外那几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老梅,最终,定格在棋枰之上那片无声厮杀的方寸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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