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西摩尔克城的第七天。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墨峰踩着碎石小路，翻过一道低矮的山脊。
远处的山坳里，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静静伫立，屋顶的烟囱里飘出几缕稀薄的炊烟。
——有人？
墨峰眯起眼睛，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
“猎人的临时住所？还是山民的房子？”
他犹豫了一瞬，但连日的露宿让他的肩膀和后背隐隐作痛。如果能借宿一晚……
深吸一口气，他朝木屋走去。
木屋的门板有些陈旧，但把手处刻着一枚粗糙的狼头标记，看起来像是猎人的习惯。
墨峰抬手敲门——
“咚、咚。”
门内传来碗筷轻碰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
门开了。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姑娘站在门口，黑发束在脑后，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野猪肉。她的眼睛很黑，像深夜的潭水，平静中带着一丝警惕。
“有事？”她问，声音清冷。
墨峰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个年轻女子独居在山里。他微微低头：“路过，想借宿一晚。”
姑娘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腰间的剑上停留片刻，最终侧身：“进来吧。”
木屋内比想象中整洁。
一张木桌上摆着半碗野猪肉和几颗野果，墙角堆着兽皮和晒干的草药，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墨峰在桌边坐下，姑娘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一个人住这儿？”墨峰问。
“嗯。”姑娘简短地回答，继续低头吃肉。
墨峰注意到她的手指纤细，但虎口有茧，像是常年握刀的手。
——猎人？逃犯？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目光扫过屋内。
太干净了，没有猎人的弓或陷阱，也没有寻常女子的织布工具。
她曾是魔族派往人类平原的间谍之一，和那些潜伏在阴影中的同类一样，双手沾满鲜血。
首到那个雨夜——
圣光教会的教士举着火把和圣水，追了她整整三条街。她狼狈逃窜，双翼被圣水灼伤，幻术几乎维持不住。
她拼命联系其他魔族间谍，但无人回应。
——被抛弃了。
绝望中，她跌跌撞撞逃进一个村子，拍开一户农家的门。
“救、救我……有歹徒追我……”她伪装类女子，声音颤抖。
那对老夫妇没有怀疑，让她进屋，给了她热汤和干净的衣裳。
那晚，她蜷缩在陌生的床铺上，听着老夫妇在隔壁的鼾声，第一次感到困惑。
这些人类，为什么要救一个魔族？
她想起自己杀过的那些平民——
有个卖面包的老太太，曾多送她一块蜂蜜蛋糕；
有个年轻的母亲，在她伪装成流浪者时，塞给她一件旧斗篷；
甚至有个孩子，在她路过时递给她一朵野花……
他们不该死。
天亮时，她告别老夫妇，头也不回地走进深山。
——从此，她只杀野兽。
木屋内，火光摇曳。
墨峰察觉到她的走神，但没多问。
姑娘突然抬头：“你是冒险者？”
“嗯，去西摩尔克城。”
“那里很危险。”她意有所指。
墨峰笑了笑：“哪儿不危险？”
她没有接话，只是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毛毯丢给他：“睡那边。”
夜深了，姑娘早己回房。
墨峰躺在火塘旁的草垫上，听着窗外的风声。
——她是谁？为什么独居在此？
但他太累了，很快沉入梦乡。
而隔壁的房间内，姑娘静静站在窗前，月光照出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猩红。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晨光透过木屋的缝隙洒落进来，墨峰睁开眼，发现屋内依旧安静。
——那姑娘还没醒。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目光扫过木屋的每个角落。
这地方太奇怪了。
墙上没有猎弓，没有兽夹，甚至连一把像样的砍柴斧都没有。只有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药草，散发出淡淡的苦香。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床底——
那里有一本蒙尘的书。
墨峰蹲下身，将书从床底拖出，拂去封面的灰尘。
《魔族解剖学与混血研究》
扉页上盖着褪色的印章，依稀能辨认出“圣光教会禁书”几个字。
他快速翻阅，前几页密密麻麻记录着魔族的生理结构：
骨骼：比人类多出17块，主要用于支撑翅膀和尾椎；
血液：含硫量高，呈暗紫色，遇圣水会沸腾；
生殖系统：与人类高度兼容，混血后代存活率约93%（ 样本量：200）
“魔族和人类……能生孩子？”
墨峰眉头紧锁，继续往后翻。
书的最后一章，记载了一个真实案例：
“新历437年，洛林村发现一名混血儿童，其母为魅魔，父为人类农夫。该儿童五岁时因幻术失控，当众显露魔族特征（双角及尾骨）。三日后，全家被处以火刑。”
旁边还附了一张泛黄的素描——
火堆上，三个模糊的人影在浓烟中扭曲，最矮的那个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
墨峰的指尖微微发颤。
“所以……魔族和人，其实没那么多不同？”
他合上书，心跳如雷。
——这姑娘为什么会有这种禁书？
她独居深山，不设防具，却能猎到野猪；
她手指纤细，却虎口生茧，像是常年握刀；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仿佛早己看透生死……
晨光透过木窗洒进屋内，墨峰缓缓合上那本禁书，目光沉静地看向门口的姑娘。
她仍握着那把剥皮刀，黑瞳幽深，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但她的指节却微微发白——她在用力。
墨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他低头看着她，语气平静：
“你打不过我。”
不是威胁，不是嘲讽，只是陈述事实。
姑娘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冽的模样。
“你以为我是靠武力活到现在的？”
她轻蔑地笑了笑，指尖在刀锋上轻轻一划，一滴血珠渗出，却在落地前化作一缕紫烟消散。
——幻术。
“我能在几十个教士的围剿下逃出来，靠的不是蛮力。”她微微仰头，黑瞳深处闪过一丝诡光，“而是……人类永远学不会的‘欺骗’。”
墨峰没有动怒，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影子笼罩着她，身上的血腥气和未愈的伤痕无声地宣告着——
这是个从尸堆里爬出来的男人。
“你可以试试。”他声音低沉，“用你的幻术，或者别的什么。”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
姑娘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她当然知道魔族对人类的评估标准——
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战士，骨骼密度是常人的1.3倍；
战斗留下的疤痕数量与生存率成正比；
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至少有七处致命伤愈合的痕迹……
——他杀过比自己更强的敌人。
最终，姑娘后退了半步，剥皮刀垂了下来。
“我没兴趣和你拼命。”她别过脸，“书你拿走，出门左转，别再回来。”
墨峰却没动。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问：
“你认识之前袭击我的那个魔族？”
姑娘猛地抬头：“什么？”
“七天前，有个伪装成少年的魔族在罗密村附近伏击我。”墨峰指了指自己锁骨上还未愈合的爪痕，“他的幻术比你差远了。”
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他还活着？”
“死了。”墨峰平静地说，“我拧断了他的脖子。”
沉默良久，姑娘突然嗤笑一声，随手将剥皮刀扔到桌上。
“挺好，那废物早该死了。”她转身走向火塘，背对着墨峰，“他是‘主战派’的走狗，专门猎杀有潜力的冒险者……而我只想活着。”
墨峰挑眉：“所以你现在是‘隐居派’？”
“不。”她回头，黑瞳如深渊，“我是‘复仇派’。”
火光照亮她半边脸庞，映出眼角一道陈年疤痕——
那分明是圣火灼烧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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