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魔渊深谷的煞雾,在骨面人化作尘埃后,缓缓回流,重新填满了那短暂的空洞。死寂再次笼罩,如同粘稠的墨汁,却比之前多了一份被强行撕裂后的、无声的悸动。
苏毅立于骨粉之上,周身翻涌的魔威尚未完全平息,带着吞噬后的冰冷余韵。暗金魔鳞覆盖的胸口,那被骨爪洞穿的恐怖伤口,在掠夺来的精纯死亡本源滋养下,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交织、愈合,只留下一个暗红色的狰狞疤痕。剧痛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力量充盈、仿佛与这片死域更深层次连接的奇异感受。
他缓缓收回沾满骨灰与魔血的右手,魔瞳深处,熔金般的毁灭光芒逐渐内敛,沉淀为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幽潭。吞噬骨面人本源带来的不仅是伤势的修复和力量的提升,更是一种对《九幽噬魂诀》、对这片葬魔渊死寂法则更深的理解。那种生死一线间强行掠夺、以深渊之力反哺自身的狂暴,如同烙印般刻入骨髓。
就在这力量回归的余韵中,那声细微的呻吟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吞噬后的死寂。
苏毅猛地转头,暗金色的魔瞳瞬间锁定了凹陷深处。
铃儿醒了。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骨粉堆里,破碎的衣衫被暗红的血污浸透,紧贴在瘦弱的身体上。她似乎被方才那恐怖的能量冲击和骨面人临死的尖嚎彻底惊醒,此刻正艰难地试图撑起身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她身上累累的伤口,让她小脸瞬间扭曲,倒吸着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然而,当她那双因剧痛而氤氲着水汽、带着巨大恐惧的大眼睛,颤抖着抬起,迎上苏毅那冰冷、凶戾、如同洪荒凶兽般的目光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
铃儿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最毒的蛇盯住的幼鸟。所有的痛楚似乎都被冻结,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清晰地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那冰冷魔瞳深处一闪而逝的狂暴魔影,那几乎将她灵魂冻结的杀意!而此刻,这个男人刚刚屠戮了一个如同深渊魔物般的可怕存在,周身散发的血腥与魔威,比之前更加恐怖!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本能地想后退,想蜷缩进骨粉的更深处,逃离那可怕的目光。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死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动,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和冷汗,无声地滑落。
她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保护、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幼兽,只剩下纯粹的、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苏毅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瘦小身躯,看着那紧闭双眼却不断涌出的泪水,看着那张被污血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只剩下惊惶无助的稚嫩小脸。
识海深处,那刚刚因吞噬而暂时蛰伏的古魔烙印,似乎感应到了这纯粹的恐惧,极其轻微地……躁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本能的毁灭欲望悄然抬头——抹杀这软弱的情绪,抹杀这恐惧的源头!
然而,就在这杀念升起的瞬间——
嗡!
紧贴在他后心位置、被铃儿无意识攥在胸口的阴魄玉髓,骤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的温润稳定,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强烈守护意志的清冷银辉!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水,瞬间顺着两人接触的部位——苏毅的后心与铃儿紧握玉髓的拳头,奔涌流淌!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纯净清凉之力,如同决堤的山洪,毫无阻碍地冲入苏毅的识海!这一次,它并非仅仅抚慰魔元或净化污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愤怒的抗拒,狠狠撞向那刚刚抬头的古魔毁灭意志!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水!那冰冷的毁灭杀念,在这股突如其来、沛然莫御的纯净力量冲击下,竟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雪,瞬间消融了大半!只留下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嘶鸣,被苏毅强大的化神意志轻易碾碎!
同时,这股清流也如同最温柔的触手,悄然拂过苏毅因杀念而再次翻腾的魔元,将其强行抚平、理顺。
苏毅的身体猛地一震!魔瞳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惊愕!
这玉髓……竟然在主动防御?防御他对铃儿的杀意?而且……这股力量如此强大、如此首接!远超之前!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那刚刚吞噬了一个强大敌人的手。又看向铃儿胸口那枚散发着强烈守护光辉的玉髓。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刚刚吞噬了一个深渊猎手,力量大增,却被一枚小小的玉髓轻易压制了杀念?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那股涌入他识海的纯净清流并未停歇。它仿佛带着某种“情绪”,在强行压制了他的杀念之后,又分出一股更加柔和、更加细微的暖流,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悄然拂过苏毅识海深处……那些被强行遗忘、被冰冷意志尘封的角落。
轰!
一些破碎的、久远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泛起涟漪!
……冰冷刺骨的寒潭边,一只同样沾满污泥、瑟瑟发抖的幼兽……不是人,是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的幼狐。它被兽夹夹住了后腿,绝望地哀鸣。一只覆盖着污泥、同样瘦小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掰开了那冰冷的铁齿……
……漆黑的山洞里,篝火跳跃。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因为寒冷和饥饿而瑟瑟发抖。一块烤得半焦、甚至带着血丝的肉块,被一只沾满草汁的手,沉默地推到了她的面前。火光映照下,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爪痕……
……漫天风雪中,一个同样单薄、同样踉跄的背影,死死挡在她前面,迎向那咆哮扑来的雪原巨狼。破烂的皮袄被撕裂,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个背影没有回头,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吼着:“跑!别回头!”
这些画面极其模糊、极其破碎,如同蒙着厚厚的尘埃,瞬间闪现又瞬间湮灭。它们带来的并非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情绪!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饥饿、绝望……以及在那绝望深渊中,被一只同样冰冷、却带着笨拙守护的手,所抓住的……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暖意!
这情绪如此陌生,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如同沉睡在灵魂最深处的冰层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涌出的并非暖流,而是彻骨的寒冰之水,瞬间淹没了苏毅的感知!
“呃!”苏毅猛地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高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那并非肉体的痛楚,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撕开尘封伤疤的剧烈冲击!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暴戾烦躁,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惊愕!
他死死盯着铃儿,魔瞳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混乱风暴!杀意、被窥探的暴怒、被束缚的屈辱、以及那被强行勾起冰冷过往带来的彻骨寒意……种种极端情绪疯狂交织!
“滚!”一声如同受伤凶兽般的低吼,不受控制地从苏毅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化神魔威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扫向蜷缩的铃儿!
铃儿如遭雷击!本就脆弱不堪的神魂在这恐怖的意志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要熄灭!她连惨叫都发不出,小脸瞬间惨白如金纸,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迅速沉沦,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唯有她胸口的阴魄玉髓,爆发出最后一股强光,死死护住她最后一点心脉生机,随即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变得如同风中残烛。
看着铃儿瞬间失去意识、生机微弱地下去,苏毅胸中那股翻腾的暴戾与烦躁,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一滞。
魔阵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毅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粘稠的煞雾中显得有些僵硬。他缓缓放下捂住额头的手,暗金色的魔瞳深处,翻涌的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最终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下意识发出意志冲击的手。又看向地上气息奄奄、如同破碎布偶般的铃儿。
麻烦。巨大的麻烦。
这念头再次浮现,却似乎少了些纯粹的杀意,多了些冰冷的审视与……一丝无法掌控的烦躁。
他沉默地走到铃儿身边,动作依旧没有丝毫怜惜,如同拎起一件物品,将她再次拎起,夹在臂弯。然后,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片刚刚经历吞噬与杀戮的谷地,最终落向更幽暗、煞雾更加浓郁、骸骨堆积更加诡异的深渊更深处。
那里,死寂无声,却仿佛隐藏着比骨面人更加古老、更加致命的猎手。
他拖着沉重的伤躯(心灵的疲惫似乎比肉体的伤势更加沉重),带着昏迷的铃儿,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末路的魔神,再次没入葬魔渊那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唯有那枚紧贴在铃儿胸口的阴魄玉髓,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散发着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温润光晕,如同沉沦深渊中,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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