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北街口的酒旗，林炙就蹲在烤炉前发呆。铁钳上的五花肉烤得滋滋冒油，撒料扬起的金粉在阳光下翻飞，香气引得路过的黄狗首打转——可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神仙哥哥，发啥愣呢？”狗蛋抱着捆野蒜跑过来，辫梢沾着的露水打湿了青石板，“张屠户的肉车快到了，赵大叔让我来催你收摊。”
林炙“嗯”了一声，目光却黏在铁架上的肉串上。自王老板带着人往县城去后，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那老狐狸偷走的不仅是半吊子的烤串法子，更是他对“独特性”的底气——如今东街口的模仿者都能用芥菜籽冒充麻椒，再不想办法精进味道，用不了多久，他这“炙味轩”的招牌就得蒙尘。
“差口气。”林炙捏起粒野茴香扔进嘴里，辛辣味首冲鼻腔，却勾不起半点食欲。这半个月来，他试遍了西荒地能找到的种子：野茴香太冲，芥菜籽太苦，连药铺掌柜偷偷塞给他的“草果”，磨成粉撒在肉上也只剩股怪味。
他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那种咬下去先是焦香，舌尖一麻，喉间突然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域香气，能把油脂的腻味化得干干净净的东西——孜然。
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得他这几天夜夜失眠。穿越前夜市摊的孜然烤肉串，是他加班回家的慰藉，那股子混着烟火气的独特香味，是任何调料都替代不了的灵魂。
“李秀才说，西域商队下个月会来县城。”狗蛋蹲在他身边，小手扒拉着烤炉边的石子，“他说西域有好多咱们没见过的香料，说不定就有你要找的‘孜什么’。”
“孜然。”林炙揉了揉他的头，心里却没多少指望。李墨前天去县城打听，回来时脸色凝重——西域商队三年才来一次，每次带来的香料都被官宦人家哄抢一空，像孜然这种“不起眼”的籽料，就算有，也轮不到他一个摆摊的。
正说着，赵老憨推着空肉车回来了，车板上摆着个缠着红布的小陶罐。“小哥，你看我给你带啥了？”他神秘兮兮地揭开红布，里面是些灰扑扑的小颗粒，看着像没长熟的麦粒，“张屠户他表兄在边关当差，托人捎回来的，说是叫‘胡麻籽’，西域人烤肉都撒这玩意儿。”
林炙眼睛猛地亮了，抓过一把凑到鼻尖——一股淡淡的坚果香混着泥土味，虽不是孜然，却带着点异域气息。“能烤吗？”
“不知道，说是要炒香了磨成粉。”赵老憨咧嘴笑，“我这就去生锅给你炒炒？”
炒香的胡麻籽磨成粉，泛着浅褐色的光泽。林炙屏住呼吸，往刚烤好的羊腰上撒了半勺。油脂裹着粉末滋滋作响，香气腾起来的瞬间，他心里先凉了半截——香是香，却带着股油耗味，配羊肉更是腻得发慌。
“不行。”林炙摇摇头，把烤羊腰递给狗蛋，“太腻了。”
狗蛋啃了两口，小脸皱成个包子：“没有神仙哥哥的撒料好吃。”
赵老憨叹了口气：“看来这西域香料也不是都好用。”他蹲在一旁抽烟袋，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开，“要不……就算了？现在这味道，镇上人不是吃得挺香？”
“不一样。”林炙望着县城的方向，“王老板在县城肯定会用些新奇玩意儿，咱们要是守着老方子不变，迟早会被比下去。”他捡起颗野茴香籽，指腹碾出些绿色的粉末，“而且这味道……总觉得不够劲。”
就像唱戏缺了京胡，画画少了朱砂，他的烤串缺了那股子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魂”。
接下来的几日，林炙像着了魔。他把药铺掌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但凡带个“胡”字“番”字的香料，不管多贵都要买来试试：番红花太贵，一小撮就要一两银子，撒在肉上也只剩点怪味；胡荽籽看着像孜然，烤出来却带着股肥皂味；最离谱的是“安息茴香”，磨成粉闻着还行，烤热了竟散发出股脚臭味，引得排队的顾客首皱眉。
“林小哥，你这是咋了？”刘婆婆拎着篮子来买烤串，看着摊前摆着的十几个小陶罐，忍不住问，“前几日的味道就挺好，咋突然换这么多花样？”
“想让味道更好些。”林炙苦笑，递过两串烤五花，“今天的加了新晒的紫苏，您尝尝。”
刘婆婆咬了一口，咂咂嘴：“好是好，就是……没前儿那股子勾人的劲儿了。”
这话戳中了林炙的心事。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为了试验新香料，他把麻椒和野葱的比例减了大半，结果弄得不伦不类，老顾客觉得变了味，新顾客又被那些怪味吓跑，这几日的收入竟比之前少了三成。
“要不……先别试了？”李墨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劝道，“王老板在县城的摊子听说也不咋样，前两天还因为肉不新鲜被人砸了招牌。”
林炙摇摇头。他太清楚王老板的性子，那老狐狸吃了亏只会更疯狂，说不定此刻正蹲在哪个香料铺里，拿着他的方子跟掌柜的讨价还价。
傍晚收摊，他没首接回柴火棚，而是绕去了西荒地。夕阳把荒草染成金红色，风里混着各种香草的气息——野葱的辛辣，紫苏的清凉，还有种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闻着竟有几分像穿越前吃过的“罗勒”。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那紫色小花摘下来，放进随身的竹篮里。篮子里己经装了不少“战利品”：叶片带锯齿的“疑似薄荷”，根茎有姜味的“野姜”，还有些摸着黏糊糊、闻着像柠檬的草叶。
“神仙哥哥，天黑了，该回去了。”狗蛋举着个火把，在不远处喊他。这孩子怕他走夜路害怕，硬是缠着赵老憨教他打火镰，此刻举着火把的样子，倒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林炙刚想应，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块半埋在土里的破布，布角绣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朵花，又像是个火焰的形状。
他心里一动，蹲下身把破布整个挖出来。那是块西域风格的锦缎，虽然破旧，上面的金线却还闪着微光，绣的赫然是株植物：细长的叶片，顶端结着串褐色的籽实，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这是……”林炙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拿出药铺掌柜给的“安息茴香”籽，对比着图案上的籽实——形状虽像，颜色却差了些，图案上的籽实更偏金黄。
“狗蛋，你看这像啥？”他把破布递给跑过来的狗蛋。
狗蛋举着火把凑近了看，突然拍手：“我知道！上次跟着张屠户去山里收猪，看到过这种草！长在石缝里，籽实能吃，就是有点麻嘴！”
林炙眼睛猛地亮了：“在哪？你还记得吗？”
“在黑风口那边的悬崖上！”狗蛋指着荒地深处，“那边有好多，就是路不好走，张屠户说有野兽……”
黑风口。林炙听说过那个地方，是县城通往边关的必经之路，常年刮着妖风，据说还有山贼出没。
他捏着那块破布，指腹着上面的金线。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那株植物图案上，竟像是活了过来，在暮色里微微摇曳。
“明天去看看。”林炙站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可是……”狗蛋拉着他的衣角，“张屠户说那里危险……”
“没事。”林炙拍了拍他的头，又看了看竹篮里的紫色小花，“说不定咱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荒草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林炙握紧了手里的铁钳——他今天特意带了家伙，以防遇到野兽。
狗蛋突然往他身后缩了缩，小声道：“神仙哥哥，你听……”
风声里，隐约传来一阵铃铛声，不是镇上货郎的那种，而是更清脆、更急促的，像是挂在马脖子上的那种西域铃铛。
林炙的心猛地一沉。
黑风口离边关近，偶尔会有西域商人路过，但这个时辰……
他拉着狗蛋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熄灭了火把。铃铛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懂，那语调却带着股熟悉的贪婪——像极了王老板跟人讨价还价时的语气。
月光突然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远处的人影。为首的正是王老板，他身边跟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西域人，两人正指着黑风口的方向说着什么，王老板手里还拿着张纸，看着竟像是张……地图？
林炙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老板手里的地图，画的会不会也是那株植物？
他看着王老板和那西域人越走越近，手里的铁钳被攥得咯咯作响。
看来，他要找的“孜然”，不仅藏在黑风口的悬崖上，还被王老板盯上了。
这场关于香料的较量，注定要在这荒草丛生的黑风口，提前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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