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是带着股黏腻的潮意，打在旗舰总店的琉璃瓦上，淅淅沥沥地响。林炙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看着周掌柜和李墨核对着新一季度的加盟商名册，纸页翻动的沙沙声里，混着远处账房先生算盘的噼啪声，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商战歌谣。
“江浙的苏掌柜又来催了，说想在琉球设个分号，连船都备好了。”周掌柜用红笔在名册上圈出个地名，笔尖悬在半空，“东家您看……”
“让他去。”林炙端起茶杯，碧螺春的嫩芽在水里舒展，像极了红泥镇刚冒头的火椒苗。他最近总爱走神，算账目时会想起火山口的硫磺味，看账本时会听见牧民烤串时的吆喝，连梦里都是小推车旁那片昏黄的油灯光。
李墨把一叠传单放在石桌上，上面印着“林记烤串——天下第一串”的烫金大字，旁边还画着御赐金匾的图样。“这是新做的文宣，准备贴遍西域的商道。胡大那边也说了，新训的烤串师傅都成手了，保证各地口味不差分毫。”他说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像是在描述一幅即将铺开的锦绣画卷。
林炙拿起一张传单，指尖抚过“天下第一串”那几个字，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名号是皇帝亲赐的，是无数加盟商追捧的，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不过是个能安安静静烤串的角落，不用算账目，不用防暗算，烤得好了，客人竖个大拇指，就够了。
“周叔，”林炙放下茶杯，雨珠顺着葡萄藤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周掌柜愣了愣，掰着手指头数：“从您在红泥镇摆小推车算起，整整五年了。”
“五年啊……”林炙笑了笑，“那时候咱们哪敢想有今天？连块像样的烤炉都没有，用的还是个破砂锅。”他看向李墨，“你刚来时还是个学徒，连火椒和辣椒都分不清，现在都能管文宣了。”
李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东家您教得好。”
“是你们自己肯学。”林炙站起身，走到那口老烤炉旁。炉壁上的烟垢结了厚厚的一层，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像件珍贵的古董。“我想把这摊子交出去了。”
周掌柜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名册上，晕开个墨点。李墨也愣住了，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东家您……您说什么？”周掌柜的声音都在发颤，“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还是……还是那银面具的人又来捣乱了？”
“都不是。”林炙摇摇头，伸手摸了摸老烤炉，“就是累了。管着这么多加盟店，盯着供应链，防着明枪暗箭，我快忘了烤串本来的味道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我想找个清净地方，开家小馆子，就叫‘林炙小馆’，不用太大，能摆西五张桌子就行。烤串也不用那么多名堂，就用红泥镇的火椒，西域的孜然，烤给懂的人吃。”
周掌柜嘴唇动了动，眼里忽然泛起泪光。他跟着林炙从泥里打滚，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知道他心里那点念想——不是贪慕富贵的人，骨子里还是个爱烤串的手艺人。“东家想歇着，我没意见。”周掌柜抹了把脸，“这摊子我能撑起来，苏掌柜那边我去说，西域的加盟店让胡大盯着，他认死理，品控错不了。”
李墨也赶紧点头：“文宣的事交给我！保证把‘林记’的招牌擦得更亮！东家您要是想烤串了，随时回来，咱们还给您留着这口老烤炉。”
看着两人真诚的脸，林炙心里暖烘烘的。他就知道，这些跟着他一路打拼的人，不会让他失望。“我不是彻底不管。”他补充道，“秘料的方子我还管着，新口味我也会琢磨，算是个‘技术祖师’吧。分红我也拿点，够我开小馆子就行。”
周掌柜刚想再说点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胡大浑身是汗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羊皮卷：“东家！红泥镇来的急信！圣女说……说火焰节那天，银面具的人要打开秘道，把‘火椒魂’带出来！”
羊皮卷上画着秘道的地图，用朱砂标着个奇异的符号，像团燃烧的火焰。旁边还有行小字，是圣女的笔迹：“他要以火椒魂献祭，唤醒地下的火山，红泥镇危矣。”
林炙捏着羊皮卷，指节泛白。他以为自己能躲开，能安安稳稳开家小馆子，却忘了有些责任，从他踏上红泥镇的那一刻起，就甩不掉了。
“火焰节是什么时候？”
“还有七天。”胡大喘着气，“圣女说，只有您能阻止他，因为……因为您是唯一能和火椒魂沟通的人。”
林炙看向那口老烤炉，炉里的炭火早己熄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想归隐的念头，像刚燃起的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急信浇了个透心凉。
“周叔，”他深吸一口气，将羊皮卷折好揣进怀里，“这摊子，就先拜托您多费心了。”
“东家您要去红泥镇？”周掌柜急了，“那银面具的人诡计多端，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林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光为了红泥镇的百姓，也为了……不让咱们烤串的烟火气，被火山灰埋了。”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葡萄架时，顺手摘下串青葡萄，放进嘴里，酸涩的味道漫开来，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归隐的念头还在，只是暂时要藏起来了。
李墨追上来，递给他个包裹：“东家，秘料和火温石都给您备好了。还有……”他压低声音，“我查了，戴银面具的人，可能是圣女的父亲，当年他没失踪，是被火椒魂迷惑了心智。”
林炙心里一惊，脚步顿了顿。圣女的父亲？那个失踪的火神祭司？
雨还在下，打湿了他的衣袍。林炙握紧包裹，朝着红泥镇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火焰节上会遇到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更不知道那间“林炙小馆”，是否还有机会开起来。
但他知道，只要红泥镇的火还在，只要烤串的香味还在，他就必须走下去。
远处的旗舰总店，灯笼依旧亮得耀眼，像座灯火通明的城。而林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朝着那片孕育了火椒，也藏着无数秘密的土地走去。他的归隐之念，终究要先寄放在江湖的风雨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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