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刀的灵柩出城门那日，京城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白幡在寒风里打着旋，送葬的队伍稀稀拉拉，只有几个老御厨跟着，脸上没什么哀戚，倒像是松了口气。林炙站在“炙味斋”的二楼，看着那顶素白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手里捏着块刚烤好的蜜椒串，甜味里透着点说不出的涩。
“东家，郑家的铺子都被官府封了。”周掌柜捧着本账册进来，上面记着郑家名下的产业——三家酒楼、两处香料铺，还有个专供御膳房的菜园子，如今都贴着“查抄”的封条。“听说郑一刀死前把所有账本都烧了，可内务府的人还是从地窖里搜出了他和钱西海勾结的证据，光是私吞的御膳房采买款，就够砍三次头的。”
林炙没接话，只是望着街对面的福源号。钱西海的侄子钱小五正指挥着伙计搬东西，门槛上的“福”字被踩得发黑，门楣上的金字招牌歪歪斜斜，像是随时会掉下来。自从郑一刀死后，反林盟的人就作鸟兽散，江南的醉仙楼掌柜亲自送来牌匾赔罪，关外的烤肉张更是连夜改了招牌，偷偷卖起了林记的秘料烤串。
“钱小五怕是撑不住了。”李墨端来杯热茶，“他昨天去当铺当了祖传的玉佩，还欠了漕帮一大笔银子。刚才有人看见他去大牢探望钱西海，爷俩在牢里吵翻了天，钱西海还骂他是废物。”
正说着，福源号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钱小五被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架了出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里不停地喊：“我叔是钱西海！你们敢动我？”可那几个汉子根本不理他，把他往雪地里一推，就开始搬铺子里的东西。
“是漕帮的人。”周掌柜认出领头的，“钱西海欠了他们三年的运费，现在拿不到钱，就来搬东西抵债了。”
林炙看着钱小五在雪地里打滚，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钱西海的样子，穿着锦缎马褂，手里盘着玉扳指，说要买下林记的秘方。那时的钱西海何等风光，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东家，官府的人来了。”李墨指着街口。几个捕快簇拥着个官员走来，正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尹。他让人把漕帮的人拦住，又让人把钱小五扶起来，不知说了些什么，钱小五突然嚎啕大哭，跟着捕快走了。
“顺天府尹是瑞王的人。”周掌柜低声道，“怕是瑞王特意吩咐的，留了钱小五一条活路。”
林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郑家败落，反林盟溃散，这本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天，却只觉得空落落的。他想起郑一刀临死前的眼神，想起钱西海在牢里的咒骂，忽然觉得这场商战，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傍晚时分，瑞王派人送来帖子，请林炙去王府赴宴。林炙换上新做的锦袍，揣着那幅“天下第一串”的御赐匾额，心里有些不安——瑞王这个时候找他，怕是不只是为了庆贺。
瑞王府的宴席很简单，只有几道家常菜。瑞王屏退左右，开门见山：“林卿，郑家倒了，钱西海也翻不了天，但你以为这事就结束了？”他给林炙斟上酒，“郑一刀的账本虽然烧了，但我让人查了，他每年都往红泥镇送一笔银子，收款人写的是‘火神祭司’。”
林炙心里一动：“您是说……圣女的父亲？”
“很有可能。”瑞王点点头，“而且，钱西海的商队里，有个戴银面具的人，据说常年往返于红泥镇和西域，郑一刀的枯苗粉，就是他弄来的。”
戴银面具的人！林炙想起圣女的字条，心里咯噔一下。“那人是谁？”
“不知道。”瑞王摇摇头，“只知道他身手极好，还懂红泥镇的秘术，能让火椒在一夜之间枯死。大长老病危，恐怕也和他有关。”他看着林炙，“你这趟回红泥镇，不仅要查清秘道的秘密，还要找到这个戴银面具的人。”
林炙握紧酒杯，酒液冰凉刺骨。他忽然明白，郑家和钱西海，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真正的对手，一首藏在红泥镇的迷雾里。
宴席散后，林炙刚走出瑞王府，就被个黑影拦住了。是圣女的侍女，手里捧着个陶罐：“我家主子说，这是‘醒神香’，红泥镇的迷雾重，点燃它能提神。”侍女顿了顿，压低声音，“主子还说，大长老不是病危，是中了毒，和十年前祭司失踪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林炙接过陶罐，里面的香料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和红泥镇的火山泥味有些相似。“你家主子呢？”
“主子己经回红泥镇了，说在火神庙等您。”侍女说完，像只鸟一样消失在巷子里。
林炙站在雪地里，手里的陶罐越来越沉。大长老中毒，和祭司失踪有关，戴银面具的人是凶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红泥镇，指向那座神秘的火神庙。
回到“炙味斋”时，周掌柜正等着他，手里拿着封从红泥镇寄来的信，信封上盖着个奇怪的印章——是个银面具的图案。林炙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想知道真相，就来秘道。子时三刻，不见不散。”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林炙捏着信纸，忽然觉得这封信和圣女的字条，像是一个陷阱的两个入口。一个让他去火神庙，一个让他去秘道，究竟哪个才是通往真相的路？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街面上的脚印，也盖住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林炙望着红泥镇的方向，那里的火山口此刻怕是正喷着硫磺，火椒田在雪下沉默，等待着揭开真相的时刻。
他将那封银面具来信揣进怀里，又把圣女的“醒神香”放进包袱。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这趟红泥镇之行，他都必须去。因为他知道，那里不仅有林记烤串的根，还有他必须面对的宿命。
出发前夜，林炙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红泥镇的火神庙前，庙里的火神像戴着银面具，眼睛里流出血来，滴在火椒田里，长出的火椒都是黑色的。他想跑，却被无数只手抓住，那些手的主人，有郑一刀，有钱西海，还有个看不清脸的人，正慢慢摘下银面具……
林炙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他知道，这个梦，或许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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