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北,毗邻皇城的勋贵聚集区,一座门庭森严、气象恢弘的府邸在深秋的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高悬的匾额上,“郑府”两个鎏金大字,历经岁月依旧熠熠生辉,无声诉说着御厨世家数代的荣光与积淀。然而,今夜,这百年府邸深处弥漫的气息,却与它庄重的外表截然不同,充斥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阴冷与怨毒。
府邸最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墙壁上悬挂着历代御厨先祖的画像,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那些威严的面孔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翳。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郑一刀端坐着。他身着一袭深青色常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张原本保养得宜、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挥之不去的阴霾,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得刺人。
白日里,瑞王府管事宣读圣旨时那刻意拔高的语调,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风味使”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作为御厨世家掌舵人最敏感的神经!皇帝那句“略胜一筹”的评判,更是将他毕生追求的技艺、郑家世代守护的荣耀,踩在了市井烤串的烟火尘埃里!奇耻大辱!此恨滔天!
“砰!”
一只上好的官窑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汤西溅,如同郑一刀此刻沸腾的怒火。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郑一刀的声音压抑着狂怒,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瘆人。“一个卑贱的烤串贩子!靠着些奇技淫巧、重料掩质的粗鄙之物,竟敢…竟敢窃据‘风味使’之名!辱我郑家百年清誉!此仇不报,我郑一刀誓不为人!”
书案前,垂手侍立着两个人。左边一人,身材矮胖,面白无须,穿着富家翁的绸缎长衫,脸上总是习惯性地堆着笑,但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寒光。正是京城大酒楼“醉仙楼”的东家,钱西海。右边一人,则是郑府的老管家,郑福。他是郑家的家生子,跟随郑一刀数十年,忠心耿耿,也是郑家诸多隐秘事务的实际操办者,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如同枯树皮,毫无表情,眼神却深如古井。
“郑爷息怒,息怒啊!” 钱西海连忙躬身,声音带着谄媚和小心,“那林炙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得了圣上一时的新鲜,仗着那点邪门的香气和麻辣刺激,迷惑了贵人。说到底,他那套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过是市井小民的玩意儿,如何能与郑家传承百年的宫廷御膳相提并论?圣上金口玉言,说您老的手艺是‘宫廷瑰宝’,这才是定海神针啊!”
“瑰宝?” 郑一刀猛地抬头,眼神如电,死死盯着钱西海,那目光让见惯风浪的钱西海也禁不住心头一寒,“钱胖子!你少在这里给老夫灌迷魂汤!‘瑰宝’?那为何圣上和皇子公主,对着那粗鄙烤串拍案叫绝?!为何我郑家耗费心血、耗时数日烹制的龙凤呈祥,反倒成了陪衬?!这‘瑰宝’之名,听着是尊崇,实则是枷锁!是羞辱!”
钱西海被噎得一时语塞,额头渗出细汗。郑福适时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老爷,事己至此,愤怒无济于事。那林炙得了‘风味使’的名头,又有瑞王、公主撑腰,风头正盛,硬碰硬非上策。需得…徐徐图之,断其根本。”
郑一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渐渐变得阴鸷而深沉。他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书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的爆裂声和郑一刀那规律的敲击声。
“徐徐图之?” 郑一刀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老夫没那个耐心!此獠不除,老夫寝食难安!郑福,西海,你们都是老夫的左膀右臂,也是明白人。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拿出一个法子,一个能彻底将那林炙和他那污秽的‘林记’打入万劫不复的法子!要快!要狠!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钱西海眼珠一转,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阴狠的笑容:“郑爷,要彻底弄垮他,无非断其根基,毁其名声,灭其靠山。那林炙的根基是什么?一是他那邪门的秘方,二是他源源不断的客流。名声嘛,现在有‘风味使’撑着,硬毁不易。至于靠山…瑞王和公主,暂时动不得。”
郑福微微颔首,接口道:“老爷,老奴以为,可分三步走,环环相扣,必能奏效。”
“说!” 郑一刀眼中寒光一闪。
郑福枯树皮般的脸上毫无波澜,声音却带着刻骨的阴冷:
“**其一,攻心为上,坐实其‘粗鄙低贱’之名!**”
“林炙靠什么起家?烟火气?重口味?说穿了,就是迎合市井小民的低级趣味!他那烤串,烟熏火燎,竹签油污,大庭广众之下手抓而食,毫无礼仪可言!此等行径,在真正的士大夫、清流眼中,本就是有辱斯文、难登大雅之堂的‘贱业’!只是之前被其新奇和美味掩盖。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一点无限放大!”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联络与我们交好的御史言官、清流名士,特别是那些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老学究。让他们在诗会、文社、乃至朝堂之上,大谈饮食之道,抨击‘重料掩质’、‘烟火污浊’的歪风邪气!不必首接点名林记,只需营造一种氛围——真正的美食,应是清雅、精致、含蓄的,而非林记那般靠霸道气味和麻辣刺激哗众取宠!将林记烤串与‘粗鄙’、‘低贱’、‘有伤风化’牢牢绑定!久而久之,那些自诩身份的清贵之人,自然会对其嗤之以鼻,敬而远之。断其上层根基,毁其‘风味使’的体面!”
郑一刀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此计甚妙!杀人不见血。让那些自命清高的笔杆子去打头阵,我们只需推波助澜。西海,这事你去办,不惜重金!务必要让这‘粗鄙低贱’的论调,成为京城士林的主流声音!”
“郑爷放心!包在钱某身上!定让那‘烤串贱业’的名声传遍士林!” 钱西海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郑福继续道:
“**其二,釜底抽薪,断其核心命脉!**”
“林记烤串之所以独特,全赖其秘制香料,尤其是那令人上瘾的‘辣粉’!此物是其立足之本,也是其最大的弱点!据我们的人打探,此辣粉原料是一种产自西南边陲或域外的特殊‘火椒’,产量有限,获取不易。林炙目前主要依靠几条隐秘的商路供货。”
郑福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彻底垄断这‘火椒’的源头和流通渠道!钱老板在商界人脉广博,由你出面,或高价包圆产地所有出产,或买通、威胁当地种植户和行商,切断林记的原料来源!同时,在京城及周边,动用我们的人脉和手段,严密监控所有可能流入京城的香料渠道,尤其是与西南、西域相关的商队!让他一粒火椒也进不了京城!没有那辣粉,他的烤串便失去了灵魂,与普通烤肉无异,何足道哉?”
钱西海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贪婪而凶狠的光芒:“断其原料?哈哈,好!此乃绝户计!郑爷,郑管家,此事也包在我身上!不就是银子开路,再加上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嘛!我钱西海最擅长这个!我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赴西南,同时撒开网监控京城所有香料行!定叫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郑一刀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此事需快!要在他利用‘风味使’名头大肆扩张之前,掐住他的脖子!”
郑福浑浊的老眼中,最后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狠戾:
“**其三,雷霆一击,构陷致命杀局!**”
“前两计是慢火煎熬,此计方是致命一击!待其原料短缺,品质下滑,人心浮动之际,便是我们出手之时!”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找一个…‘合适’的人。最好是有些身份,但又不至于牵扯太广,且身体本就虚弱或患有隐疾之人。安排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量食用林记烤串。然后…”
郑福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语气森然:“让他死!死状要惨,最好是看起来像食物中毒,或是急症突发!同时,买通仵作(验尸官),在尸格(验尸报告)上做文章,暗示死因与所食用的‘不洁’、‘有毒’烤串有关!再散布谣言,说林记为了掩盖原料短缺,使用了病死牲畜肉、发霉变质的香料!甚至…可以提前在那人食用的烤串里,动点不易察觉的手脚!”
钱西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心狠手辣,也被这毒计惊得眼皮首跳。这可是构陷杀人,制造惊天大案啊!一旦事发,林记必然万劫不复!但风险也极大!
郑一刀却猛地一拍书案,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好!此计甚合我意!一劳永逸!让他林炙背上‘毒害人命’的罪名,我看他那‘风味使’的招牌还如何挂得住!看瑞王和公主还如何庇护一个‘杀人犯’!看那些食客,谁还敢去吃那‘夺命烤串’!此计若成,林记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林炙…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笼罩在钱西海和郑福身上。
“郑福!物色‘人选’和善后之事,由你亲自操办!务必隐秘,滴水不漏!”
“钱西海!垄断原料、舆论造势,由你负责!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成效!”
“所需银钱、人手,府库任你们调用!老夫只要一个结果——林炙和他的林记,必须彻底消失!连一点灰烬都不能留下!”
郑一刀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在密闭的书房内回荡,让烛火都为之摇曳。
“是!老爷(郑爷)!定不负所托!” 郑福和钱西海同时躬身领命,脸上都露出了狰狞而志在必得的神情。一场针对林炙和林记的、阴狠毒辣、环环相扣的绞杀阴谋,在这深宅密室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密议结束,钱西海由郑府侧门悄然离开,肥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如同投入黑暗的毒虫,去执行他那“断粮道”的阴毒任务。
书房内,只剩下郑一刀和郑福。
郑一刀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深秋的寒风立刻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滔天恨火。他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而那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风味使”,此刻想必正享受着那份虚名带来的荣耀和财富吧?
“林炙…” 郑一刀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怨毒,“且让你再得意几天!待老夫这三板斧落下,定叫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郑福,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老爷,还有一事…关于那个叫赵奎的。”
郑一刀猛地回头:“赵奎?林炙那个徒弟?他怎么了?”
郑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深了几分:“我们安插在林记后厨的眼线回报,此人…似乎对现状颇有不满。尤其对林炙死死捂住核心秘方、不肯放权给徒弟的做法,私下颇有怨言。而且…他似乎对林记那新研制的‘特制辣粉’配方,格外…上心。”
郑一刀眼中精光爆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哦?不满?上心?” 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玩味的笑容,“郑福,你说…如果我们给这个‘上心’的年轻人,指一条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明路’…他会不会…很感兴趣?”
郑福微微躬身:“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安排,让可靠的人,去‘点拨’一下这个赵奎。或许…在断其原料、毁其名声、构陷大案之外,还能在敌人心脏里…埋下一颗随时可以引爆的钉子。让林炙尝尝…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的滋味!”
郑一刀闻言,发出一阵低沉而快意的笑声,笑声在阴冷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好!好一个里应外合!林炙啊林炙,老夫倒要看看,当你那庞大的帝国从内部开始崩塌时,你那‘天下第一串’的炉火…还能烧得多旺!”
他猛地关上窗户,将京城的万家灯火隔绝在外。书房内,烛火跳动,将郑一刀脸上那混合着仇恨、快意和残忍算计的表情,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而远在几条街外,那间挂着“风味使”金字招牌、此刻依旧人声鼎沸的林记小店,仿佛己经笼罩在了一张由阴谋、背叛与死亡交织而成的无形巨网之中。风暴,正在最耀眼的荣光之下,悄然酝酿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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