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昌十二年的上元夜,朱雀大街的鎏金宫灯燃得正烈。十二盏走马灯将《霓裳羽衣》的舞影投在朱红宫墙上,恍若无数素手在夜色里撕扯绸缎,簌簌声响混着远处琵琶行板,织成一张绵密的网,笼住整座皇城。
相府嫡女沈知意坐在雕花马车里,鬓边珍珠步摇叮咚作响。她生得一副极为出挑的模样,眉峰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似含着一汪秋水,顾盼间流光溢彩。鼻梁秀挺,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不施脂粉也自带三分艳色。肌肤更是莹白如玉,在车中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细腻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右耳后那枚淡粉色的花瓣胎记被发丝掩得极深,却在车帘晃动时,被街角骤然亮起的琉璃灯照得泛起血色。
“小姐快看!是西域进贡的七色琉璃灯!” 青黛扒着车窗惊呼,手指点向街角那团流转的光晕,“听说要二十两黄金才能打造一盏呢,整个京城就这么独一份。”
沈知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中帕子:“不过是些琉璃拼凑的物件,怎值得如此铺张。” 话音刚落,心口突然一悸,那琉璃灯的光晕里竟晃过一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淬着与这锦绣年华不符的寒芒。
“小姐怎的突然说这话?” 青黛转过脸,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掏出手帕要为她擦汗,“往年上元节您最盼着看新奇花灯,今日莫非是马车坐久了头晕?”
沈知意按住她的手,帕子下的指尖己掐进掌心:“青黛,你说这世间会不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哪能呢?” 青黛咯咯笑起来,用银簪挑开她颊边碎发,“小姐这般容貌,怕是老天爷耗尽心思才捏出来的,旁人想学也学不来。您看这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宫里的贵妃娘娘都未必有这般好颜色。”
沈知意抬手轻触耳垂,那里的肌肤细腻得仿佛一捏就会出水。她望着青黛眼中真切的赞叹,淡淡一笑:“不过是副皮囊罢了。我娘常说,心若不正,再美的脸也是枉然。”
“小姐又说傻话了。” 青黛嗔怪着为她拢紧披风,“相爷昨日还说,等过了年就为您寻访佳婿,到时候凭着这容貌才情,定能寻个世间最好的男儿。”
沈知意正要答话,鼻尖突然钻进一缕异香。不是街旁摊贩的糖炒栗子香,也不是贵妇们身上的熏香,倒像是曼陀罗混着朱砂的甜腥气。她刚想提醒青黛,眼前便阵阵发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青黛惊慌的呼喊:“小姐!您怎么了 ——”
城南教坊司的污秽巷弄里,凌云正将半块玉佩死死按在掌心。养母王婆提着荆条站在巷口,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还敢躲?让你去给张老爷斟酒偏不去,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
“我不去!” 凌云梗着脖子后退,粗布衣袖磨破的地方露出红肿的皮肉,“张老爷看人的眼神像饿狼,我死也不去!”
“死?你娘当年就是这么犟死的!” 王婆的荆条狠狠抽在她背上,“一个歌姬的种,还敢谈什么骨气?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凌云被打得踉跄倒地,额头撞在墙角的铜镜上。镜中那张蜡黄的脸突然扭曲,粗糙的肌肤像剥落的墙皮般褪去,露出底下细腻如瓷的肌理。她盯着镜中那张陌生的容颜,耳边突然响起生母玥娘咽气前的声音,染血的手指划过她眉心:“阿云,记住你是凤凰命…… 别学娘认了命……”
“还敢发呆!” 王婆揪着她的头发往酒馆拖,“张老爷要是怪罪下来,我扒了你的皮!”
凌云咬碎了牙,掌心的玉佩硌出深深的血痕。她望着墙那头飘来的宫灯影子,突然低声说:“我娘说过,我是正月十五生的,跟相府嫡女一个时辰落地。”
王婆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就你?也配跟相府千金比?等会儿让张老爷好好疼疼你,你就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料了!”
钦天监的观星台上,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正蜿蜒成诡异的形状。国师玄霄枯瘦的手指抚过星盘,紫眸在烛火下泛着磷光。小徒弟抱着龟甲进来,声音发颤:“师父,这是刚卜的卦象……”
玄霄接过龟甲,见裂纹纵横交错成双凰对峙之形,突然将龟甲狠狠砸在地上:“孽障!都是孽障!”
小徒弟吓得跪倒在地:“师父息怒,莫非是…… 预言有误?”
“错不了!” 玄霄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指着星盘上的血光,“北斗第七星赤红如血,双凰临朝之兆己显!可这卦象分明是一死一生之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正说着,观星台顶端的青铜钟突然自鸣起来,浑厚的钟鸣震得窗棂簌簌掉灰。玄霄冲到栏杆边,只见一道血色流星正坠向皇城方向,尾焰划破夜空时,竟传来少女尖利的哭嚎,仿佛从地脉深处钻出来的。
“快!” 玄霄抓住小徒弟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肉,“备齐琉璃镜和换颜符,去琉璃镜殿!迟了就要出大事!”
小徒弟疼得龇牙咧嘴:“师父,太后不是说要等到子时吗?而且那换颜术……”
“别管什么子时!” 玄霄厉声打断,紫眸里闪过狠厉,“天命己乱,只能逆天改命!记住,让相府嫡女换上歌姬的脸,把那歌姬的魂魄塞进凤凰壳里,必须在天亮前办妥!”
琉璃镜殿的地面刻着血色阵纹,沈知意与凌云被人用符咒捆在青铜柱上。玄霄举着桃木剑站在镜前,剑尖的朱砂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你们两个听着。”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今日换颜,是天定的劫数,也是你们的造化。”
凌云从昏迷中惊醒,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你是谁?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
玄霄冷笑一声,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歌姬之女,能换上相府嫡女的脸,从此锦衣玉食,难道不是造化?”
“我不要别人的脸!” 凌云的眼泪混着尘土滚落,“我只要我娘!你把我娘还给我!”
沈知意也醒了过来,头痛欲裂中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望着玄霄手中泛着红光的符咒,又看看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凌云,突然明白了什么:“国师大人,您要调换我们的容貌?”
玄霄有些意外地挑眉:“相府嫡女果然聪慧。不错,双凰临朝必有一伤,唯有换颜才能保大周安稳。你且放心,待尘埃落定,老夫自会还你公道。”
“公道?” 沈知意笑了,笑声在大殿里格外刺耳,“用偷来的容貌换来的安稳,也算公道?国师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放肆!” 玄霄厉声呵斥,“小小女子懂什么国运大事?若不如此,不出三月,你与这歌姬都要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也强过顶着别人的脸苟活。” 沈知意挺首脊背,即使被捆在柱上,眼神依旧清亮,“我沈知意生为相府嫡女,死也是沈家的人,不必劳烦国师费心。”
玄霄被她眼中的倔强激怒,猛地将桃木剑刺向地面的阵眼:“冥顽不灵!那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随着他念动咒语,巨大的琉璃镜突然泛起白雾。凌云惊恐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在融化,而对面沈知意的容颜正一点点覆上自己的肌肤。她发出凄厉的尖叫:“不要!我不要变成她!”
沈知意也感到脸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她死死盯着玄霄:“我咒你 —— 以假面欺世者,终将被假面所噬!”
玄霄的咒语越来越快,白雾中传来骨骼碎裂般的脆响。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殿顶的琉璃瓦,镜中的两个女孩己彻底换了模样。
沈知意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巷弄里。身上的锦衣变成了粗布衣衫,手心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她摸到自己的脸,粗糙的触感让她浑身冰凉 —— 那是凌云的脸。
相府正厅里,凌云呆呆地望着铜镜中那张绝世容颜。柳叶眉,杏核眼,肌肤胜雪,唇若涂朱,正是沈知意原本的模样。可当她抬手抚上脸颊,却像是摸到了烙铁,猛地将发间金簪狠狠掷向镜面。
“哐当” 一声脆响,铜镜碎裂。在那些散落的碎片里,她仿佛看见真正的沈知意站在血泊中,右耳后那朵花瓣胎记在血色映衬下,开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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