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沉重的铁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喧闹,也隔绝了于景轩心头那点微弱的希望。
狭小的二号拘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水泥地面和墙壁散发着刺骨的寒气,透过单薄、冻硬、沾满污秽的汗衫,贪婪地汲取着于景轩体内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
脚底传来的剧痛从未如此清晰过。塞在里面的玻璃和铁皮碎片,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像是无数把小刀在血肉里反复切割、搅动。伤口流出的血混着污泥,在冰冷的脚底板下凝结成黏腻的冰壳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一片区域发出钻心的抽痛。
冷。 深入骨髓的冷。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着。这不是伪装,是身体在严寒下濒临崩溃的本能反应。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烧感,吸入的冰冷空气如同冰渣,刮擦着脆弱的呼吸道。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无边的绝望。
门外,赵继忠和王所争吵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隔着厚厚的棉被,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只能捕捉到赵继忠那歇斯底里的嘶吼和王所压抑着怒火的呵斥。争吵似乎向着派出所深处转移了,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那份能证明我清白的东西…”
赵继忠那半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死寂的黑暗中反复回响,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于景轩的意识。
替罪羊… 顶缸… 那份案底…
难道…他拼死想要毁掉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毁掉,就己经成了别人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成了赵继忠用来脱罪的垫脚石?成了坐实他“死刑犯”污名的第一颗钉子?!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比脚下的伤口更痛!
不行!必须弄清楚!案底到底在哪?!被谁拿走了?!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支撑着他,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靠近那扇冰冷的铁门,听听外面的动静。然而,身体早己不听使唤。极度的寒冷和剧烈消耗后的疲惫如同沼泽,将他死死地拖住。西肢像是灌了铅,僵硬麻木得几乎无法移动。仅仅是试图撑起身体的动作,就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要将他彻底吞噬时——
“吱呀…”
拘室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朝着二号拘室这边走来。
于景轩的心脏猛地一缩!残留的警觉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地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脚步声停在了铁门外。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突兀地从铁门上那个巴掌大小的方形观察窗射了进来!
刺眼的光线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入于景轩适应了黑暗的瞳孔。他下意识地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光柱在他身上来回扫动,带着审视的意味。从头到脚,在那身污秽不堪的衣服上停留,在他赤着的、沾满污泥和暗紫色血痂的双脚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手电光停下了。
一个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疲惫和复杂情绪的声音,隔着冰冷的铁门响起:
“小子…还活着没?”
是老王!那个值班的老民警!
于景轩没有回答,也没有睁眼,只是身体缩得更紧,喉咙里发出更加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门外沉默了几秒。老王似乎在犹豫。
手电光灭了。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咔哒”声。
“咔嗒…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老王的身影堵在门口,没有进来。昏黄的走廊灯光勾勒出他有些佝偻的轮廓。他手里没拿手电,也没带枪。他只是隔着门缝,看着蜷缩在墙角黑暗里、抖成一团的少年。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冻僵了?”老王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听不出太多情绪,“脚底下…塞了东西?”
于景轩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他发现了?!
黑暗中,他缓缓睁开眼,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死死盯着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老王没带人,也没拿家伙…他想干什么?
老王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低声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年纪不大…对自己倒是够狠…塞玻璃…踩铁皮…就为了毁掉一张纸?”
轰!
老王的话如同惊雷,在于景轩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他知道!他果然知道!他知道自己闯进来是为了什么!他知道那份案底!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拘室的冰冷更甚!于景轩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老警察什么都知道了?!那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疯狂和戒备。
似乎是察觉到了于景轩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那如同困兽般的恐惧气息,老王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死寂的拘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别紧张…”老王的语气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带着点疲惫的怜悯?“我不是来抓你的。”
不是来抓我的?
于景轩愣住了,脑子一片混乱。他没听错?这老警察半夜三更偷偷开门,不是来抓他这个“胆敢在派出所撒野、私闯案卷柜”的疯子?那他想干什么?
“那份东西…”老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忌惮?“…没了。”
没了?!
这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于景轩的心口!
是销毁了?还是…被赵继忠拿走了?!
“赵继忠…刚才在外面闹…”老王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斟酌着用词,又像是在刻意透露什么,“…咬死了账目问题是供销社老王挪用…说他手里有证据…证明老王…手脚不干净…不止一次…”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于景轩的反应。
于景轩蜷缩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拘室里咚咚作响,震得他自己耳膜生疼。供销社老王?就是那个丢了钱、被他撕了钞票的王会计?!
“那份…临时记录你偷钱的纸…”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成了老王‘手脚不干净’的‘证据’之一…刚刚…当着赵继忠的面…被上面来的保卫科的刘干事…‘借调’走了…”
嗡——!
于景轩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借调走了! 当成“证据”借调走了! 落在了赵继忠和那个什么刘干事手里!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老王那句“没了”的真正含义!
那份记录着他偷窃罪行的临时案底,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以一种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落入了对他有着深仇大恨的赵继忠手中!甚至成了赵继忠攻击王会计、为自己脱罪的一件“武器”!
他于景轩,彻头彻尾地成了这场肮脏交易里那个被随意摆布、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替死鬼!顶缸的羊!
滔天的怒火混杂着冰冷的绝望,如同火山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奔突!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烧毁!他想嘶吼!想咆哮!想冲出去撕碎赵继忠那张伪善的脸!
但极度的寒冷和脚底钻心的剧痛,死死地压制着他,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只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死寂的拘室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老王似乎很满意于景轩这无声的、却无比剧烈的反应。他沉默了片刻,声音里那种复杂的情绪更加明显。
“小子…恨吗?”老王的声音低沉得像压路机碾过,“恨就对了。这世道…你想清清白白地爬起来?难!”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凝重:“但恨,也得有命活!你这样子,再待半宿,冻也冻死了!脚底下那些玩意儿,再捂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两条腿都得烂掉!”
于景轩猛地一震!老王的话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他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求生本能!
烂掉… 冻死…
“听好了!”老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语速极快,“外面盯梢的联防队被我支去食堂喝疙瘩汤了。我给你开条路!能不能活命,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侧身让开一点门缝,手指指向走廊深处那扇通往派出所后院的、嵌着毛玻璃的木门。
“从后院翻墙出去!墙根堆着杂物,踩着能上去!墙外是钢厂堆废料的背街胡同!没人!”
老王盯着黑暗中那双骤然亮起、如同饿狼般闪烁着求生光芒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出去之后!往南!一首往南!别回头!也别想着回家!有多远跑多远!今晚你闯进来的事,还有你撕钱的事,我会想办法按住!前提是——你他妈给我活着滚远点!再也别回来!更别让赵继忠或者保卫科的人再看见你!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听明白没有?!”
活下去!离开这里!跑!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指令,瞬间点燃了于景轩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愤怒、屈辱和疼痛!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但异常坚定。
“哼!”老王似乎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猛地拉大了门缝!
冰冷的空气卷着自由的气息涌了进来!
没有任何犹豫!于景轩爆发出身体里仅存的、最后的力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看到生路的野兽,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挣扎起来!
“呃啊…”脚底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多的血腥味,硬是凭借着那股狠劲,拖着两条如同灌满碎玻璃般疼痛麻木的腿,踉踉跄跄地扑出了冰冷的拘室!
老王侧身让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浑身恶臭、步履蹒跚的少年扑向走廊深处那扇通往自由的后门。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于景轩甚至来不及再看老王一眼。他扑到那扇嵌着毛玻璃的木门前,颤抖着伸出手,猛地拉开!
一股更加凛冽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瞬间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窒息!
门外是一个小小的、堆着些破旧自行车、扫把簸箕的院子。一面两米多高的红砖墙就在眼前!墙根下,果然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板和破筐。
生的希望就在墙外!
于景轩喘着粗气,拖着剧痛麻木的双腿,扑到墙根下。他抓起一块相对平整的破木板,胡乱垫在脚下,双手扒住冰冷的砖墙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
砖墙粗糙冰冷,冻得他手指僵硬麻木。脚踩在垫着的木板上,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像一只笨拙的壁虎,艰难地在寒冷和剧痛中向上挪动。
寒风呼啸,雪粒子抽打在他的脸上、脖颈里。 身后,派出所的方向一片死寂。 老王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终于!他的手指够到了墙头!冰凉的积雪冻得他一哆嗦!他猛地发力,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
“噗通!”
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墙外的雪地上!冰冷刺骨!但这里是自由的空气!
于景轩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他成功了!他逃出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庆幸一秒!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如同闷雷般的巨响,伴随着大地的震颤,猛地从西北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一片尖锐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还有隐约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惊呼!
于景轩猛地从雪地里撑起身体,惊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在风雪弥漫的夜幕下,红星机械厂家属区西北角的方向——那是厂区和家属区交接的一大片区域——腾起了一股巨大的烟尘!烟尘之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阴影…坍塌了!
钢厂?家属区边缘?塌了?!
难道是…赵家的工地?!刚才那声巨响…是塌方?!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赵继忠!赵虎他爹!刚才还在派出所闹腾的赵继忠!
前世…赵继忠就是死于一次工地事故!就在他出事前不久!难道…就是今天?!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幸灾乐祸?是天道轮回的畅快?还是…
就在这时!
“救命啊!救人啊!” “快来人啊!赵工头被埋下面了!” 凄厉的叫喊声混在风雪中,隐隐约约地传来。
赵继忠…被埋了?!
于景轩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
跑? 还是…
那个冰冷的烟盒…“掺沙三成”的字迹…老王那复杂的眼神…赵继忠在窑洞口那见鬼一样的表情…还有那个诡异的戴着梅花表的女人…
无数的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
跑? 还是…去看看?
去看看那个可能拿了他案底去顶罪的仇人,此刻是什么下场?!
去看看那个可能知道他“案底”去向的赵继忠,是死是活?!
去看看那场前世导致赵继忠死亡、间接促成他诈骗成功的塌方,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更重要的是…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拿回那份该死的案底?!
一股混合着毁灭欲和强烈好奇心的力量,驱散了部分寒冷和恐惧。于景轩的眼神在黑暗中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顾不上脚底那如同凌迟般的剧痛,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片烟尘弥漫、哭喊震天的塌方地点,艰难地挪去!
风雪更加猛烈地刮了起来,如同呜咽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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