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辚辚，季允迦不着痕迹地将绣鞋往裙踞里缩了缩。
迟照临锦袍下露出的皂靴堪堪抵住她裙边的缠枝纹。
“不查了？”
季允迦问他。
车外市井喧嚣忽远忽近，衬得他低笑格外清越：“嫂嫂去过城郊的西湖么？”
他忽然问。
季允迦颔首又摇头，前世她是去过一次。
那年林云裳生辰宴，迟珏豪掷千金包下三艘画舫。
她立在船舷看锦鲤争食，被暗手推向秋寒的湖水……
“带嫂嫂尝尝西湖醋鱼。”迟照临屈指叩响车壁，车夫应声转向。
“回府吧。”季允迦瞥向窗外渐渐稀松的人烟：“叔嫂同游终是不妥。”总觉得跟他待在一块，总有“意外”发生。
若是被人瞧见他们同游西湖，还不知要如何编排呢。
锦帘被微风卷起，少年郎眼底映着麟麟波光：“查账半旬，请嫂嫂尝鲜怎算逾矩，谁人敢嚼舌根子……”
季允迦：……
“那便速去速回。”
西月的西湖碧波潋滟，堤岸垂柳织就十里翠幕。
暖风拂过六桥烟水，石栏上落满棠梨雪，被风片片卷起。
季允迦踩着朱漆跳板登船。
“包了整艘船？”她驻足望着空荡甲板。
迟照临笑了笑，他用得着包吗？这些都是他名下产业。
“知道嫂嫂喜静，我也不喜人多嘈杂。”
迟照临道。
“不用破费。”季允迦道。
“为了嫂嫂，值得。”
季允迦瞪了他一眼。
两人进入画舫。
三楼传来琴瑟裂帛之音，茜纱后旋出十二舞姬，剜间金钏随着曲调泠泠作响。
雕花檀案上错落摆着十数道银碟。
西湖醋鱼独居正中，迟照临执起公筷，细细剔去鱼骨，雪白蒜瓣肉裹着琥珀色芡汁，稳稳落在季允迦面前的盏中。
“嫂嫂尝尝，当心刺。”
季允迦握着银箸的手顿了顿，刺都被他挑干净了。
船内纱帘翻飞，清新的空气，丝竹管弦声，两边是开阔的船景。
让她神经都不自觉放松下来。
琵琶声转柔，迟照临神色自若地夹起一筷龙井虾仁：“这道要趁鲜。”
碧绿茶尖缀在玉色虾身，摇晃坠入她碗中。
季允迦道：“你也吃，随意吧。”
“嫂嫂觉得味道怎么样？”迟照临问她。
“美味。”
迟照临勾着唇：“多吃些。”
说着又夹了其他几道特色菜，把季允迦的碗堆尖了。
其中一道川汁鹅掌季允迦吃不惯。
迟照临余光瞥见她蹙眉。
“怎么了？”
“有点辣……”季允迦如实道。
迟照临很自然地从她碗里夹出来，然后很自然地放在嘴里品尝。
许是他走南闯北，这点辣度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但见她被辣得脸色微红，他道：“确实辣。”
他忽而倾身，伸手拿起玉壶给她倒了一杯：“这桑落酒用去年的梅雪酿的，嫂嫂压压辣。”
季允迦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很是自然。
倒显得她心里的想法龌龊了。
季允迦看着面前的酒盅，清冽梅香萦绕鼻尖，似那日在梅园初见他一般。
也是这样的味道。
季允迦抬起来浅尝一口，这一尝到有些停不下来。
“好喝。”
很香甜，丝毫没有一点酒味。
“仔细沾了酒寒。”迟照临解下氅衣，带着体温裹着住她单薄的肩头。
季允迦身子一暖，心境开阔，她竟与他说起了两人小时候那段时光。
“迟照临，你可比小时候会关心人了。”
季允迦喃喃道。
此时她不再是他的嫂嫂，只是那个久远的故友。
迟照临耳尖一动。
小时候，他是个小泼皮，拉着她胡闹闯祸。
说了许多，季允迦接连喝了三杯酿酒。
眼尾己经染上薄红。
迟照临见她这个模样，心弦一动：“我会关心你，你开心吗？”
余音消散在风里。
季允迦侧首，唯见他眸中漆蓝的瞳仁像漩涡，似有万千未尽之语要随着春水涨破堤岸。
“迟照临……”季允迦两世头一次喝上头。
她提着酒壶还想倒酒，被迟照临覆手压住：“有酒劲，少喝些。”
季允迦眼圈红着：“让我喝个痛快吧。”
迟照临被她含悲带笑的眼神慑住：“我来。”
他又给她斟了满满一杯，也给自己斟满。
两人你来我往，喝得好不尽兴。
喝着喝着，季允迦哭了。
迟照临手忙脚乱：“嫂嫂，安安…云迦……”
季允迦泫然欲泣：“呜呜，真好啊，迟照临，我这浮萍之草，还有你这个故人相伴。”
相伴吗？
迟照临瞳仁一样染红。
“嫂嫂看那柳绵。”他声音带着一丝缠绵，“看似飘摇无依，实则…缠住哪处便生了根。”
他道：“我亦是……”
湖风卷着花香吹开轻纱幔，季允迦喝上头了，醉眼朦胧间看见他喉结滚动。
迟照临宠溺一笑：“青天白日的便吃醉酒了？”
季允迦被他拦腰揽过。
女人窝在他怀里啜泣。
“你可知…我……”
她前言不搭后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他听见她说迟珏，听见她骂他混蛋……
很多，仿佛窥见她心底的委屈和怨。
迟照临指尖抚过她殷红眼尾，在将触未触时顿住，最后停在她沾着酒渍的唇角：“你还有我。”
季允迦痴痴笑起来，她半睁的眼迷醉朦胧。
酒香在两人鼻尖乱窜。
迟照临情难自禁，低头吻上她的唇。
“唔～”
未尽之语被锁在唇间。
季允迦狎眼看见闭眼沉醉其中的男人。
她做春梦了么……
为什么看不清是谁。
两人一开始都是笨拙的轻啄。
季允迦的梦里，男人很温柔的亲吻她的眼角、鼻尖和唇，别样的缱绻。
让她生出莫名的眷恋。
迟照临垂眸凝着她。
她在外白皙的皮肤全然灼成了粉色，腰软绵绵的，半眯的眼眸没有焦距，却盛满风情万种，妖精一般。
两人贴在一起悸动的心跳让迟照临血气上涌，他眼神越来越黯……
他想要更深的探索……
他的吻辗转至季允迦耳迹，含住那粒珊瑚耳琅沙哑低喃：“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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