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夕。
秦主管来请季允迦去松鹤斋。
季允迦瞧着来人，抿得利落的发髻，一双眼睛很是锐利，透着浊气。
见人行礼时脸上从来没有笑色。
“夫人请。”
季允迦观察她，她也在观察季允迦。
素净的脸上依旧是最上好的容色，眸光流转间却似换了个人。
秦主管心里狐疑，侯爷和她，怎会忽然变了这么多。
府里的事自然有人与她说全了，只是没想到侯爷对老夫人绝情，对这新妇倒是一反常态。
若是秦小姐还能回来，只怕要吃些苦头。
季允迦虚扶了一把她递过来的手：“秦主管可还好？听闻回来的路上遇到流寇。”
秦主管垂首避开她清泠泠的目光：“劳夫人挂怀，老奴无事。”
说罢，两人不再言语。
到了松鹤斋，老夫人半醒着。
屋内药香浓得呛人。
“季…季氏。”
季允迦上前行礼：“祖母，孙媳在呢。”
老夫人自打精神不济后，眼睛也见不得光，被光一照眼泪便流不止。
季允迦上前，掏出娟帕给她擦拭眼角：“祖母寻孙媳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老夫人虽然说话不利索，但心里清明得很。
她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抓住季允迦道：“把…把珏儿给你的…地契交…交给秦…主管。”
季允迦眸色一深，那些地契里，有好些是季家陪嫁的，知晓是大伯家赔给迟家的，她也不屑要。
只是，眼下交出去，她手上便无能压制老夫人的东西，待大房二房和大姑太太回来时，只怕是要拿她乱涮了。
“祖母，侯爷的吩咐孙媳不敢违令。”季允迦站起身，定定看着她。
老夫人哆嗦着手，喉间发出嗬嗬声。
她想像从前那样呵斥季允迦。
可话在喉间打了很多结，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夫人，老夫人现在可不经激。”秦主管上前，扶起老夫人给她顺气。
老夫人看秦主管，似看救命稻草一般。
有秦主管在，她心里多少还能定一定。
季允迦莞尔而笑：“秦主管说得是，那便劳烦秦主管，劝劝祖母，这些琐事，就不要挂心了。”
话落，秦主管手上动作顿住，难以相信这话是从这个温婉乖巧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大家都是后宅女人，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话。
秦主管当即黑了脸：“夫人，如今侯爷出征，府内老夫人的话就是圣旨，夫人切记！”
“哦？圣旨？秦主管莫要忘了祸从口出。”她看见秦主管脸上五颜六色接着道：“秦家的事想必你也知晓了。”
“你可知晓秦家为何落马？”季允迦把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助纣为虐！”
“特殊时期，秦主管嘴里还是收敛着，什么圣旨不圣旨的，今天我只当没听见，若再有下次，家规处置！”
季允迦睨了她一眼：“秦主管眼下最主要的事便是照顾好祖母。”
说完，季允迦扭头便走了，手里擦拭老夫人的娟帕被她随手扔在松鹤斋地上。
她连个招呼也懒得跟老夫人打。
留下一脸怒愕交加的秦主管和气得又要昏厥的老夫人。
“她…反了…”老夫人颤颤巍巍道。
秦主管安抚她：“容她嚣张几日，到底是没有掌过权的，一下子得权了自然膨胀，待大老爷二姥爷和大姑太太一回来，有的是她受的。”
她的安慰显然有用，老夫人也只当季允迦是个跳蚤玩意儿，蹦跶不了多久。
过了两日。
迟照临身子好了，约季允迦一同去布庄。
“夫人穿这一身真好看。”阿冉夸赞道。
话音未落，阿蓉进来道：“小姐好了吗？西爷的马车己经在门外等着了。”
季允迦对着镜子抚了抚额角：“就来。”
侯府大门。
迟照临端坐马车上，挑开轿帘时，正瞧见季允迦提着裙摆出来。
他视线拉了过去。
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色轻纱羽衣，长发挽起，玉簪松松簪着，肌肤胜雪，娇艳无比。
季允迦也正抬眸，和他视线交汇片刻。
两人默契的挪开眼。
季允迦现在对着他总有种说不清的别扭感。
“嫂嫂。”
他声音清朗，唤她一声。
季允迦颔首，又张望了下角门处。
“今日马车都出去采买了，嫂嫂与我同乘。”
季允迦看了眼阿冉，阿冉点点头小声道：“大房二房和杜家要来，这几日各院子都在忙。”
原来如此。
季允迦抿唇，就要上马车。
“当心。”他伸手去扶。
却被季允迦手指的温度灼得心头一跳。
季允迦对上他的俊脸，慌忙缩手。
迟照临看了眼落空的手，又看了眼局促的季允迦，哑然失笑。
他今日穿着绛紫织金服，金线压边，腰间缀着琥珀禁步，眸色扫过自己时矜贵逼人。
季允迦落坐在车窗旁，迟照临倾身帮她放下帘子，他的宽袖扫在季允迦侧脸，一股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在季允迦鼻腔里蔓延。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他发烧那日的举动，克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怎么了？不舒服？”
迟照临漆蓝的眼睛首首看着她，季允迦别开脸，翁声翁气道：“许是没睡好。”
“来，给你带的。”
迟照临拿起案几上的食盒，里面是李妈做的几样小食，有粥有羹汤，有点心，还有…紫色玉露团。
季允迦看了他一眼，听说他天没亮就进了小厨房，原来是捣鼓着玩意儿。
“尝尝？”
迟照临用勺子挑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露团递到她嘴边。
季允迦：……
她伸手接过勺子，手不可避免的压在他指尖。
迟照临嘴角勾着，适时放开勺柄。
在之后的好一会时间里，季允迦都闷头吃东西。
很刻意。
迟照临蹙眉：他又惹她了？
“吁——”
马夫忽然拉紧缰绳，马受惊身子高高扬起。
“西爷！”季允迦整个人跌进迟照临怀里。
两人在马车里滚了一圈，迟照临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头，将她稳稳护在怀里。
待车身平稳，季允迦正牢牢趴在了他身上。
隔着织金锦袍，她听见对方胸腔里急促的震动，竟与自己乱了章法的心跳悄然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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