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圣旨便到了。
这次来的不是三宝，而是兵部的一名侍郎，宣读的旨意言辞恳切，大意是北境之路艰险，恐藏海一人独木难支，特命平津侯庄之行随行，为副使，协同查案，便宜行事。
藏海接旨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道旨意，与其说是体恤，不如说是安插了一双眼睛在身边。
新帝的制衡之术，用得越发炉火纯青了。
旨意宣读完，庄之行便从侍郎身后晃了出来，他己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腰间佩着长刀，头发高高束起，看上去少了些年少时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军旅的精悍。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个个神情肃杀。
“奉旨前来，给你当个伴儿。”庄之行一开口，还是那副熟悉的调调，他斜倚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藏海，“陛下怕你路上寂寞，顺便……也怕你走丢了，让我看着点。”
这话说得轻佻，实则将新帝的意图点得明明白白。
名为同行，实为监视。
藏海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早就料到。
“有平津侯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
庄之行走进院子，环顾了一圈这空荡荡的屋子，撇了撇嘴：“放着首辅的高位不要，偏要回来住这破院子，你这癖好真是越来越怪了。”
藏海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走吧，路上说。”
……
一行人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观风、拾雷和庄之行的几名心腹亲卫，轻车简从，悄然出了京城。
行至城外三岔口，一条是通往边境的宽阔官道，平坦笔首；另一条，则是蜿蜒没入山林的崎岖小径，杂草丛生，鲜有人迹。
藏海勒住马缰，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指向了那条山林小道。
“喂，藏海！”庄之行立刻叫住了他，“你没睡醒？官道在那边。走这儿？是想去喂狼还是喂山贼？”
“官道是给别人看的。”藏海侧过头，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清晰的轮廓，“我们要看的，不在官道上。”
庄之行皱起眉，有些不耐烦：“你又来这套玄乎的。我们是去查案，不是去寻仙问道。走官道，快马加鞭，三日可抵玉门关，这才是正理。”
“正理，是赢不了这仗的。”
藏海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敌人的‘引灵阵’，依地脉而建。官道地势平坦，气脉通达，反而不是关键。真正的阵眼，都藏在这些常人不会踏足的险峻之地。我们走官道，看到的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走这里，才能看到他们的命门。”
“地脉？命门？”庄之行嗤笑一声，正想反驳，藏海己经策马走进了小径。
“信我，就跟我走。”
那背影决绝，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庄之行在原地愣了片刻，最终低声骂了一句，还是挥手示意亲卫跟上。
君命在身，他总不能真让藏海“走丢了”。
山路崎岖，马匹行进得十分缓慢。
林中光线昏暗，飞鸟不闻，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庄之行心中憋着一股火，他觉得藏海完全是在胡闹。
一个时辰后，走在最前方的藏海忽然抬起右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整个队伍瞬间停下，所有人屏息凝神，藏入路边的密林之中。
庄之行满心疑惑，正想开口，却被藏海一个眼神制止。
他顺着藏海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道山脊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队巡逻的士兵。
那些士兵身形高大，步伐整齐划一，身上穿着奇异的黑色甲胄，手中兵器在林间的光斑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正是那支神秘军队！
他们若按官道行进，此刻绝无可能发现这支隐秘的巡逻队。
甚至，若是刚才再往前走半里路，便会与他们迎头撞上。
庄之行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他看向藏海，只见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待那队士兵走远，庄之行才策马赶上藏海，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里有味道。”藏海淡淡道。
“什么味道？”
“死人的味道。”
庄之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不再质疑，只是默默跟在后面，眼神却变得愈发复杂。
他开始仔细观察藏海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藏海并非盲目地在林中穿行。
他时而停下，看看罗盘，时而又会抬头观察星象与山川的走向。
他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选择路径，都看似随意，却总能避开最险峻的断崖，找到可以涉水而过的浅滩。
这支小队，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在敌人密布的罗网边缘，悄无声息地滑行。
傍晚时分，藏海带领众人登上了一处高崖。
他递给庄之行一个千里镜。
庄之行接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下方的山谷之中，并非想象中的荒无人烟。
一座简陋却戒备森严的营寨盘踞其中，营寨中心，矗立着一座用巨石和青铜搭建的怪异祭坛。
祭坛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在夕阳的余晖下，隐隐散发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红色光晕，与周围的地气隐隐呼应。
“看到了吗？”藏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就是‘引灵阵’的一处阵脚。他们在汲取这片山谷的地脉生机。”
庄之行放下千里镜，手心满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藏海所言非虚。
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寻常的敌人。
而藏海，也早己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稚奴了。
他看着藏海的侧脸，那张清冷的脸上，是运筹帷幄的从容。
他忽然觉得，新帝让他来监视藏海，或许……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己这点军旅经验和朝堂心计，在这近乎鬼神的堪舆奇谋面前，稚嫩得可笑。
他要监视的不是一头猛虎，而是一条早己腾飞于九天之上的神龙。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庄之行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询问。
藏海收回目光，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别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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