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歌袅袅,星夜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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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离歌袅袅,星夜微醺

 

清晨的渔村,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带着咸腥水汽的薄雾里。太阳还没完全跳出东边的海平面,只在海天相接处晕染开一片朦胧的金红,给简陋的房舍、晾晒的渔网、还有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都镶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毛边。几只早起的海鸟掠过屋顶,发出清越的鸣叫,却驱不散小院里弥漫的那股沉甸甸的、化不开的离愁。

小霜黎紧了紧肩上那个半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包袱,里面沉甸甸地塞满了阿娘连夜烙的、能当板砖使的厚实面饼,还有几块咸得能齁死人的腌菜疙瘩,以及一小包珍贵的肉干——那是阿娘用攒了半年的鸡蛋跟村尾王屠夫换的。他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水囊,晃一晃,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小鱼站在他身边,背着一个更小些的碎花布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阿娘硬塞进去的、她认为女儿路上会用到的“宝贝”——针头线脑、一小块磨刀石、甚至还有一小包据说能防蚊虫的干艾草。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头发被阿娘仔仔细细地梳成了两个光溜溜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显得格外乖巧。只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水光,像清晨沾了露珠的花瓣,欲落未落。

阿娘站在院门口,背微微佝偻着,身上那件补丁最多的旧褂子似乎也一夜之间更灰败了些。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小霜黎买的、足够阿娘吃上一个月的药。她的眼睛红红的,肿得像桃子,显然昨晚又偷偷哭过。

“都…都带齐了?”阿娘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小霜黎怀里,那动作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执拗,“药…药拿好!记得…记得按时吃!别…别不当回事!”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小鱼,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叮嘱,“小鱼儿…路上…听你霜黎哥的话…别…别乱跑…别让人欺负了…”

“阿娘…” 小鱼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扑上去紧紧抱住阿娘瘦削的身体,把脸埋在她带着皂角和油烟味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阿娘…我们很快就回来的…您…您在家好好的…按时吃饭…别累着…”

小霜黎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母女俩,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阿娘,您放心!药我记着呢!小鱼有我看着,保管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等我们在圣火城弄明白了事儿,赚了大钱,就接您去享福!住大房子!天天吃白面馍馍!”

“净…净说傻话…” 阿娘被儿子这“宏伟蓝图”逗得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拍着小鱼的背,又抬手想摸摸小霜黎的头,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儿子大了,不好意思,最终只是在他结实的手臂上重重拍了两下,“平安…平安回来就好…啥大房子白馍馍的…阿娘…阿娘只要你们好好的…”

薄雾渐渐散开,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村道上,己经有早起下海的渔民扛着渔具走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阿娘…我们…该走了…” 小霜黎咬了咬牙,狠下心说道。再耽搁下去,他怕自己也会忍不住。

阿娘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抱着小鱼的手臂收得更紧,片刻后,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缓缓松开。她后退一步,胡乱地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挥着手:“走…走吧!路上…路上当心!到了…捎个信儿回来!”

小霜黎重重点头,拉起还在抽泣的小鱼的手腕:“小鱼,走了。”

小鱼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倚在门框上、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单瘦小的阿娘,首到拐过村口那棵老槐树,再也看不见了,才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霜黎也没哄她,只是默默地拉着她往前走,任由她发泄着离家的不舍。他知道,哭出来就好了。

渔村通往内陆的路,是一条还算平坦的土官道,被来往的车辙和脚印压得硬实。路两旁是大片刚抽穗的稻田,绿油油的一片,在晨风里荡起层层碧浪,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矮山,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薄霭。

离家的伤感,如同初春的薄雪,在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景色中,渐渐融化。

小鱼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眼睛虽然还红红的,但精神头明显好了不少。她好奇地打量着路边随风摇曳的野花,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还有田埂上突然蹿过去的野兔。

“霜黎哥,你看那朵花,像不像阿娘灶台上画的?” 小鱼指着路边一簇紫蓝色的小野花,声音还带着点鼻音,但己经恢复了往日的清脆。

小霜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花小小的,花瓣卷曲,确实有点眼熟。他咧嘴一笑:“嗯,像!不过阿娘画的可比这个胖多了,估计画的是吃饱了饭的花!”

“噗嗤!” 小鱼被他这奇怪的比喻逗笑了,眉眼弯弯,刚才的愁云彻底散了,“霜黎哥你真逗!”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包袱虽然沉,路虽然长,但身边有伴,沿途的风景又都新鲜,这赶路倒真像是出来游山玩水了。

小霜黎充分发挥了他“本地通”的优势(其实也就比小鱼多出过几次渔村),指着路边的植物胡诌:“看见没,那草叫‘痒痒挠’,挠一下胳肢窝能笑半个时辰!不信你试试?” 吓得小鱼连连摆手后退。

“那棵树,看见没?结的果子叫‘瞌睡果’,吃一颗能睡三天!以前有个懒汉…”

“霜黎哥!你又骗人!” 小鱼听着他越来越离谱的“科普”,终于忍不住笑着打断,小脸因为走路和笑意染上健康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

小霜黎嘿嘿笑着,也不辩解。看着小鱼开心的样子,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他感觉肩上的包袱都轻了几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微风拂过脸颊,身边是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小鱼…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泉水里的惬意感,悄悄爬满了心头。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蹦蹦跳跳的女孩,阳光下,她微红的侧脸,的嘴角,还有那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麻花辫……嗯,好像比路边的花好看多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赶紧扭开头,假装研究路边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小鱼也没闲着。她采了几朵漂亮的野花,笨拙地想编个花环,结果弄了半天,只编了个歪歪扭扭、随时会散架的花圈,还得意地举起来问小霜黎好不好看。小霜黎憋着笑,昧着良心说“好看,像仙女戴的”,结果小鱼一高兴,非要给他也戴一个。看着小霜黎顶着一脑袋五颜六色、随时会掉的花,一脸生无可恋的滑稽样子,小鱼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气。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烧成一片绚烂的锦缎。两人在官道旁寻了一处背风、靠近小溪的开阔地,准备扎营过夜。

小霜黎麻利地捡来干柴,生起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暮春傍晚的凉意,也映红了两人年轻的脸庞。小鱼则拿出阿娘烙的硬邦邦的面饼,架在火堆旁的石头上烤着。很快,麦子的焦香混合着柴火的烟火气弥漫开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给,霜黎哥!” 小鱼把烤得焦黄、稍微软和了一点的面饼递给小霜黎,又递过去一块咸菜疙瘩和一小条肉干。火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快尝尝,看烤得行不行?”

小霜黎接过,咬了一大口。饼子外脆里韧,带着柴火特有的焦香,虽然依旧考验牙口,但比起首接啃,己经是人间美味了。他含糊不清地竖起大拇指:“嗯!好吃!小鱼烤饼的手艺快赶上阿娘了!” 这倒不完全是恭维,小鱼确实烤得很用心。

小鱼听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小口小口地啃着自己那份,脸颊鼓鼓的,像只满足的小仓鼠。火光跳跃,映着两人安静进食的身影,只有柴火噼啪作响和小溪淙淙流淌的声音。一种淡淡的、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的宁静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偶尔目光不经意地撞上,又飞快地各自移开,空气里便仿佛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甜的尴尬。

夜色渐深,篝火的光芒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温暖的光圈。吃饱喝足,倦意上涌。

“小鱼,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小霜黎安排道,“放心,这地方离官道近,又有水源,一般没啥大野兽。就是…”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就是得防着点人。”

“人?” 小鱼原本放松的神情立刻绷紧了。

“嗯,” 小霜黎点点头,神情也严肃了些,“路上听人说过,有些偏僻路段,偶尔会有那种…‘掠夺小队’。就是三五个,或者八九个、十来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凑一起,专门拦路抢劫落单的旅人,抢钱抢东西。” 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不想吓到小鱼。

但“掠夺小队”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刚才温馨宁静的泡沫。小鱼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微微发白。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往火堆边缩了缩,清澈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紧张和恐惧。她当然听说过!镇上的行商有时会提起,某某地方又遭了劫,如何如何惨……那些故事里,掠夺小队总是凶神恶煞,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三五个…八九个…甚至十来个!

这个数字在小鱼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她仿佛己经看到黑暗中,无数双贪婪凶狠的眼睛正盯着他们这堆小小的篝火,随时准备扑上来……

“别怕,” 小霜黎看出她的恐惧,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咱们运气没那么差!再说,有我呢!” 他拍了拍腰间的柴刀(虽然看起来不太像能对付一群强盗的样子),又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我很可靠”的样子,“你困了就眯一会儿,有动静我会醒的。记住,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不开眼的,你什么都别管,立刻往官道上跑,喊救命!明白吗?”

小鱼看着小霜黎努力宽慰她的样子,心里的恐惧稍稍退去一些,用力点了点头:“嗯!我…我不怕!” 只是声音还有点发颤。她挪了挪位置,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像抱着唯一的护身符。眼睛却瞪得大大的,警惕地扫视着篝火光芒之外的浓稠黑暗,耳朵也竖得高高的,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夜枭在远处的林子里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吓得小鱼一个激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在她听来也像是潜行的脚步声。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默默祈祷:“千万别遇到掠夺小队…千万别遇到…一个两个也别来…最好一个都别来…”

小霜黎裹紧了阿娘硬塞给他的一件旧毯子,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躺下,背对着小鱼。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绵长,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小鱼守着火堆,不时往里面添几根柴火,让火焰保持足够的亮度和温度。火光在她紧张的小脸上跳跃。她看看霜黎哥安静的背影,再看看周围无边的黑暗,心里那份对掠夺小队的恐惧,和对身边人那份悄然滋生的、带着暖意的依赖感,如同两股交织的藤蔓,在寂静的春夜里,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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