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天都城,护国公府。
初春的暖阳,带着几分慵懒,慷慨地泼洒在后花园的每一寸角落。园中景象,极尽人间富贵之能事。移步换景,皆是耗费巨资、搜罗天下得来的奇花异草,此刻正逢花期,争奇斗艳,吐露着或浓烈或清雅的异香。色彩斑斓的珍禽拖着华丽的长尾,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上悠然踱步,偶尔发出几声清越的鸣叫;几头温驯的异兽皮毛油亮,卧在假山阴影下假寐,姿态慵懒,显是见惯了府中的奢华。嶙峋的太湖石堆叠成气势不凡的假山,引来的活水淙淙流淌,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点,最终汇入一池碧波之中,锦鲤嬉戏,搅动一池碎金。
在这宛如仙境的画卷里,最喧闹的却是一群追逐嬉闹的华服孩童。为首那锦衣少年,约莫八九岁年纪,粉雕玉琢,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仙童。然而,那微微上扬的下巴,睥睨的眼神,以及举手投足间那份不容置疑的霸道,将他眉眼间掩不住的骄纵之气显露无疑。他便是这赫赫护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沈擎苍与林婉容的掌上明珠——沈星河。
“少爷!慢些跑!仔细脚下!”几个穿着体面、却也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厮丫鬟紧跟在后面,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关切笑容,唯恐这位小祖宗磕着碰着分毫。汗水浸湿了他们的鬓角,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星河猛地停下脚步,似乎嫌身后人聒噪,又像是被什么气味打扰,嫌弃地皱起那挺秀的小鼻子。他眼珠一转,目光落在身旁一株开得如火如荼、艳光逼人的“赤焰朱槿”上。这朱槿乃南海贡品,一株价值千金,其色如血,花瓣层叠如锦,是府中花匠精心伺候的宝贝。然而在沈星河眼中,这与路边随手可摘的野花杂草并无二致。他伸出的小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掐下那开得最盛的一朵,看也不看,便用力揉捏起来。赤红的花汁瞬间溢出,染红了他白皙纤细的手指,如同沾染了鲜血。价值连城的奇花顷刻间化作一团残破的赤泥,被他随意丢弃在鹅卵石小径上。“真笨!连路都跑不稳!”他对着身后诚惶诚恐的下人轻斥一声,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星儿。”一声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威仪的呼唤自身后回廊传来。沈星河闻声,脸上那点骄纵与不耐瞬间如同冰雪消融,换上了无比纯真甜美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他循声望去,只见雕梁画栋的回廊下,护国公夫人林婉容正含笑而立。她身着繁复华美的宫装,云鬓高挽,步摇轻颤,气质雍容华贵,眉宇间既有母亲的慈爱,又沉淀着世家主母的端凝。她的身旁,站着护国公沈擎苍。国公爷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刚毅,剑眉星目,即使此刻神色温和,那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也如同实质般笼罩西周,那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浸润出的威严。
“爹!娘!”沈星河如同归巢的乳燕,带着清脆欢快的笑声,毫不犹豫地扑进林婉容馨香温暖的怀里,小脑袋亲昵地蹭着母亲的衣襟,尽情撒娇。林婉容爱怜地搂住儿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
沈擎苍看着眼前的母子,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他伸出宽厚的大手,带着武将特有的力度,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沉声问道:“今日夫子教的功课可曾温习?”声音虽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敷衍的压迫感。
沈星河立刻从母亲怀中抬起小脸,下巴微扬,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声音清脆响亮:“温习啦!《千字文》我全都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他小小的胸膛挺得笔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快夸我”的得意光芒,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功绩。
“好!”沈擎苍眼中那丝暖意加深,化为清晰的期许与赞许,他微微颔首,“这才是我沈家的好儿郎!记住,身为护国公府的继承人,文韬武略都不可落下。纸上谈兵终是虚妄,真正的男儿当有沙场之气魄。过几日,为父带你去京郊大营的校场,让你亲眼看看何谓军阵杀伐,何谓铁血豪情!感受一下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雄浑之气!”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回响,仿佛己将那校场上震天的喊杀声提前带到了这精致的花园里。
花园中,阳光明媚,花香浮动,鸟鸣啁啾,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阳光照射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炫目迷离的七彩光芒,这光芒不仅装点着亭台楼阁,更无声地映照着沈家此刻正如日中天、煊赫无比的权势与荣宠。沈星河依偎在母亲身边,小手无意识地着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那玉佩温润剔透,毫无瑕疵,是上等的羊脂美玉精雕而成,上面刻着繁复而神秘的云纹,隐隐有光华流转。这正是当今天子亲赐的“天星暖玉”,象征着他无上的恩宠和沈家特殊的地位。指尖传来那玉石特有的温润触感,如同此刻环绕着他的生活——温暖、舒适、华美、顺遂。沈星河眯起眼睛,享受着这春日暖阳,只觉得世间万物都该如此美好,如同这满园奇珍,如同他沈小少爷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该是这般唾手可得。
他沉浸在这金玉满堂、富贵无极的幻梦里,全然不知晓,命运的巨轮己在无声中悄然转动。就在花园最不起眼的一处角落,假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个穿着灰扑扑、毫不起眼管事服色的中年人,如同融入了背景的幽影,正冷冷地注视着回廊下那温情脉脉的一幕。他眼神阴鸷,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讥诮又带着某种深意的弧度。那冷笑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身形微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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