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从万丈冰渊的最底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回!
没有预想中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冰冷与黑暗。没有那蚀骨销魂、如同千万条毒蛇啃噬五脏六腑的剧痛。没有令人窒息的、弥漫着血腥与鸩酒甜腥的死亡气息。
猛地,谢昭华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温柔的水红色。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鲛绡纱帐顶,轻薄如雾,却又坚韧异常。帐顶之上,用银线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在透过纱帐的微光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
帐角,垂挂着几个小巧玲珑的银质镂花香薰球,随着她睁眼的动作,正微微晃动着,散发出丝丝缕缕宁神静气的沉水香气。
那香气清幽淡雅,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此刻却如同隔世的救赎,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温暖,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她僵硬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缓缓转动脖颈。
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极致的警惕,一寸寸扫过这个房间。
紫檀木雕花梳妆台,沉稳厚重,上面摆放着她心爱的螺钿嵌宝妆奁,菱花铜镜光可鉴人,映出帐幔模糊的影子。
靠窗的位置,是她那张宽大的酸枝木书案。案上,摊着昨日临摹了一半的《兰亭序》字帖,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笔锋转折处带着一丝的光泽。
窗外,是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象。婉转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如同最动听的晨曲,间或夹杂着小丫鬟们在庭院里压低声音、却依旧充满生气与活力的嬉笑声,那是无忧无虑的、属于谢府鼎盛时期的背景音。
这里……是她的闺房!
谢府大小姐,谢昭华,尚未出阁、被父母捧在手心、无忧无虑时的闺房!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不真实感瞬间将她淹没!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狂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猛烈地撞击着肋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血液在西肢百骸中奔腾呼啸,带来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生命力!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从那个充满背叛、痛苦与死亡的冰冷地狱,回到了这个温暖鲜活、充满希望的人间?!
这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酸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揉捏得她眼眶发热。
“啊!”一声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惊呼,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从她喉间溢出。
“小姐?您醒啦?”一个清脆、熟悉得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在纱帐外响起。
随即,一只微凉却充满活力的少女小手,轻轻掀开了那层水红色的薄纱。
一张圆润、带着未褪尽稚气的少女脸庞探了进来。
她梳着俏皮可爱的双丫髻,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盛满了纯粹的担忧——青黛!
是她前世忠心耿耿、最后却为了保护她而被活活杖毙的贴身丫鬟,青黛!
活生生的青黛!
呼吸,在看清这张脸的瞬间,彻底窒住!
巨大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心防。失而复得的狂喜则如同温暖的岩浆,在她冰冷的灵魂深处奔涌沸腾!两种极致的情绪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死死地盯着青黛那张鲜活、充满年轻生命力的脸庞,贪婪地捕捉着每一寸肌肤的温度,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骨髓,融入灵魂。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迅速模糊了视线。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可是魇着了?”青黛被她汹涌的泪水和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惊得手足无措。
她慌忙爬上床沿,跪坐在谢昭华身边,掏出自己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带着无限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怕别怕,奴婢在呢!奴婢一首在呢!定是昨儿夜里风大,吹得那窗棂子‘哐当哐当’响,惊着小姐了?奴婢这就去关严实些!再点上安神香,小姐再眯会儿就好了!”
青黛的慌乱是真切的,她手指触碰脸颊的微凉触感是真实的,那带着少女馨香的帕子拂过皮肤的柔软也是真实的。这无比真实的触感,如同最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彻底打开了尘封的、属于“谢昭华”的记忆闸门。
是的!她回来了!
不是梦!不是幻觉!
她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十五岁的这一年!
回到了谢家尚未倾覆,父亲尚未被构陷,母亲尚未因悲痛而撒手人寰,幼弟朗儿……尚未被那冰冷的池水吞噬的时光!
父亲谢擎苍!那个顶天立地、如山岳般守护着大周北境的柱国大将军!此刻还在遥远的边关,手握重兵,守护着万里河山!他的威名,足以震慑宵小!
母亲!那个温婉娴静、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虽然体弱,但此刻还在正院休养,还能唤她一声“华儿”!
还有……朗儿!她那前世年仅七岁,便“意外”落水身亡,从此成为母亲心中永不能愈合的伤口,也成为谢家倾塌序幕的幼弟,谢云朗!他还活着!他还在府中无忧无虑地奔跑玩耍!
巨大的庆幸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她那颗刚从地狱归来、依旧冰冷刺骨的灵魂。
那被背叛、被毒杀、被满门抄斩的绝望与痛楚,似乎被这温暖稍稍驱散了一丝。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比前世临死前更猛烈、更清晰、更刻骨铭心的滔天恨意!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熔岩,骤然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萧承瑞!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三皇子!他此刻必然在深宫中,谋划着如何将谢家这柄国之利刃折断,将兵权收入囊中!
赵明轩!那个披着人皮、虚情假意的豺狼!她的“好”丈夫!此刻,或许正戴着他那张伪善的面具,盘算着如何一步步将谢家推向深渊,踩着谢家的尸骨往上爬!
还有……柳姨娘!那个依附于谢家、却心如蛇蝎、被萧承瑞收买的内鬼!那个前世亲手将朗儿推入碧波池的毒妇!她此刻,必然也在这府邸的某个角落,像一只阴沟里的毒蜘蛛,悄悄编织着毁灭谢家的罗网!
他们都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
正在享受着谢家带来的荣华富贵,同时酝酿着致谢家于死地的毒计!
狂喜与刻骨仇恨在她的胸腔里激烈地碰撞、交织、撕扯!如同冰与火的交锋,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她猛地攥紧了身下柔软光滑的锦被,那上好的丝绸触感,此刻在她手中却变得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着她冰冷而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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