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空气像是被拧干的海绵,闷热且潮湿。
大学城南区,男生宿舍404。
空调发出老年人喘息般的“咯咯”声,吹出的风聊胜于无。
电风扇倒是卖力,摇头晃脑,把一屋子的汗味、泡面味和对未来的焦虑味,均匀地搅拌在一起,糊在每个人的脸上。
“喂?张HR吗?对对对,我是小李,今天下午面试的那个!请问……”
“操!这破论文格式要求也太变态了!页边距要精确到毫米,我这是在写毕业论文还是在造原子弹?”
“兄弟们,我这件衬衫怎么样?够不够精神?能不能镇住面试官?”
宿舍里,三道身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各自奔忙。
打电话的李强,脖子上挂着条湿毛巾,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就差给电话那头的HR磕一个了。
改论文的赵虎,顶着一双熊猫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驱魔仪式。
准备出门的孙猴,正对着镜子摆弄他那件一百块买来的“决胜战袍”,试图用发胶把自己的未来粘得更牢固一点。
整个404宿舍,弥漫着一股名为“内卷”的气息。
除了林风。
他正以一种极其舒展的姿势“瘫”在自己的床上,身体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从入门到入土”的躺平姿势。
一部手机用懒人支架悬在他脸的正上方,屏幕上播放着一部节奏慢到能把蜗牛急死的文艺片。
主角对着一朵花发呆了三分钟,林风也跟着发呆了三分钟。
他与宿舍里那股火急火燎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一道次元壁将他与三个“奋斗逼”室友隔绝开来。
“林风,你丫真就一点不急啊?”赵虎猛灌一口冰可乐,回头瞥了一眼,“offer不找了?论文不改了?准备在宿舍里修仙啊?”
林风的视线懒洋洋地从屏幕上挪开,用一种“你吵到我发呆了”的语气,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随缘。”
“缘你个头!”孙猴把领带勒紧,差点把自己送走,“再随缘下去,毕业证就要跟你说拜拜了!”
林风没再搭话,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奋斗?
算了吧。
看看这三位室友,一个为了实习名额,陪领导喝酒喝到胃出血;一个为了考研,头发掉得比蒲公英还快;一个为了几千块的起薪,简历改了八百遍。
图什么?
图毕业后光荣地成为“996福报”的受益人,然后在三十五岁被优化,背着三十年的房贷,为老板的下一辆法拉利添砖加瓦?
一想到那样的未来,林风就感觉浑身无力,连抬根手指头的欲望都消失了。
倦了,真的倦了。
这个世界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跑步机,所有人都在上面疯狂奔跑,跑得慢了就会被甩下去。
而林风,现在只想按下停止键,然后找个最舒服的角落,躺下。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宿舍的喧嚣。
是专属铃声。
林风甚至懒得去看是谁,因为这个铃声只属于一个人——他的女朋友,王璐璐。
或者说,前女友预备役。
电话响了很久,林-风毫无反应。
首到旁边的赵虎都受不了了:“风子,接电话啊!吵到我复制粘贴的灵感了!”
林风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喂。”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仿佛接电话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王璐璐连珠炮似的质问,声音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林风!你又在睡觉?现在都几点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刚拿到了腾云集团的offer!实习期就八千!”
“哦,恭喜。”林风的语气毫无波澜。
“恭喜?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你的恭喜!”王璐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怎么拉开的!我为了这个offer,准备了三个月!你呢?你除了躺在床上,还会干什么?”
林风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免得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
“我还会呼吸。”他诚恳地回答。
“你!”电话那头的王璐璐像是被噎住了,停顿了两秒,然后爆发了,“林风,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你了!你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任何未来!我们完了!”
林风沉默。
宿舍里的其他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大气不敢出。
他们都知道,这场毕业季的“分手大戏”终于还是来了。
王璐璐似乎以为林风在伤心,语气稍微软了一点,但那份高高在上的施舍感却更浓了。
“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但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己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希望这次分手能刺激到你,让你清醒一点,别再那么懒,那么没有上进心了。”
“分手是吧?”林风终于开口了。
“对,分手!”
“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没有挽留,没有质问,没有痛苦的嘶吼,只有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行”。
电话那头的王璐璐又一次被噎住了,她准备好的一大套“为了你好”的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剧本不对啊!
他不应该哭着求我别走吗?他不应该保证自己会改吗?
“你……你就没什么想说的?”王璐璐不甘心地问。
林风想了想,很认真地开口:“那个……你之前登录我账号买的几款游戏皮肤,还挺贵的,分手了是不是可以折现还我?”
“林风!你混蛋!”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留下一阵忙音。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强、赵虎、孙猴三人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撕心裂肺的苦情戏,甚至都准备好了安慰的草稿。
结果……就这?
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孙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拍了拍林风的肩膀:“那个……风子,你没事吧?别想不开,天涯何处无芳草……”
林风缓缓地转过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反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看着三个室友关切的脸,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包袱和伪装的笑。
“想不开?我谢谢她好吧。”
林风坐起身,当着三人的面,点开联系人列表,找到“亲亲小璐璐”这个备注,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除。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西季……”
他甚至还哼起了歌。
三个室友彻底懵了。
这哥们……被分手刺激到精神失常了?
林风没有理会他们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全身的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爽!
前所未有的爽!
压在心头那块名为“责任”、“未来”、“上进心”的巨石,随着王璐璐那通电话,被彻底搬开了。
他再也不用为了迎合别人的期望,去假装自己很努力了。
他再也不用听那些“我是为你好”的CPU了。
从今天起,他要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的“躺平大业”而活!
奋斗的人生,拜拜了您嘞!
内卷的世界,再也不见!
林风重新躺回床上,摆出一个“大”字,感觉整个灵魂都在升华。
他看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自己光辉的未来:一张床,一台电脑,一日三餐全靠外卖,与世无争,无忧无虑。
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就在这时,宿舍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去面试的孙猴一脸颓丧地冲了进来。
“操了!那家公司就是个骗子!让我当场免费做个推广方案,还说这是考验我的能力!我呸!”
他气冲冲地把领带扯下来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纹丝不动的林风,忍不住吐槽道:“风子,你真牛逼,从我出门到我回来,你连姿势都没换过。再躺下去,你就要和这张床融为一体,变成化石了。”
林风缓缓地侧过头,对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我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为受国家一级保护的人形自走化石。”
“所以,”他顿了顿,用一种无比庄严的语气说,“请不要打扰我的石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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