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才被李世民那声沉沉的叹息打破。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帝王内心前所未有的挣扎与妥协。
“罢了……” 这两个字,重逾千斤。
它不仅仅是对女儿李丽质“异世取药”行为的最终定论,更是他心中那道横亘在煌煌大唐与诡谲异世之间的无形壁垒,第一次出现了实质性的裂痕。
他放下手,目光不再锐利如刀,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珍宝般的复杂情绪,再次落在那瓶装着“蜜糖”和“甜茶粉”的透明小瓶上。
指尖方才拂过的冰凉触感,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异世的温度,一种超越了时空界限的、纯粹的善意。
“此药……”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看向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皇后贴身女官。
“交由你,贴身保管,视同皇后性命!用法,一字不差,按此说明行事。”
他的手指点了点牛皮纸包上那画得触目惊心的图示。
“尤其是这‘救命用’之物,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若有半分差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森然的寒意,让女官瞬间跪伏在地,额头触金砖,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
“奴婢领旨!定以性命相护,一丝不苟!”
这安排,既是最高级别的重视,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与保护。
药,他接受了,但接触它的,只能是皇后最心腹、最谨慎的人。
这是帝王在妥协中,最后一道安全阀。
长孙皇后倚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这看似冰冷的命令背后,是巨大的让步和深沉的担忧。
她向李丽质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女儿可以放心了。
李丽质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强撑着精神,再次深深下拜:“儿臣谨遵父皇旨意!谢父皇、母后宽宥!”
李丽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庆幸。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从药包、小瓶,移到女儿因紧张和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看到了她为了母亲甘冒奇险的决绝,更看到了她归来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份赤子之心,这份胆魄担当,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他心中最后一块坚冰。
他抬步,走到方才因他震怒后退而撞到的博古架前。
地上,那柄精美的羊脂玉如意断成两截,玉质温润,却难掩破碎的凄清。
李世民俯身,没有唤内侍,而是亲手,极其缓慢地,将两截断玉拾了起来。
冰凉的断玉握在掌心,象征着某种至高无上权威的破碎,也象征着某种固执认知的瓦解。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着断裂的茬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李丽质和长孙皇后的耳中:
“丽质……”
“儿臣在。”李丽质心头一紧,不知父皇是何意。
“那陈墨……”李世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他……待兕子如何?”
他没有问药的真假,没有问异世的凶险,第一个问题,竟是关于他最小的、最宝贝的女儿在那个陌生世界的处境。
李丽质瞬间明白了父皇此刻心境的变化。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声音也柔和下来:“回父皇,陈公子待兕子……极好。视若亲妹,呵护备至。兕子在他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甚为欢喜。他家中备有专为兕子缝制的衣袍,所做吃食皆精细软糯,生怕她伤了脾胃。更时常陪她玩耍,教她识图认字(指认画上的东西),耐心十足。兕子……十分依赖信任于他,口口声声唤他‘锅锅’。”
她将兕子吃糖时满足的小模样,以及陈墨捏她脸蛋时眼底的宠溺都绘声绘色的描绘了出来。
李世民与床榻上的长孙皇后都静静地听着。
他握着断玉的手指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眼前仿佛浮现出小女儿在另一个世界,被一个陌生青年小心呵护、开怀大笑的画面。这份纯粹的善意与呵护,做不得假。
“他……”李世民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赠药之时,可曾……索要何物?或是……提出何种条件?” 这是帝王的本能,也是他心中最后的疑虑。如此“神药”,岂能轻易予人?
李丽质坚定地摇头:“父皇明鉴,陈公子……分文未取,亦未提任何要求!儿臣主动询问如何回报,他……他只道:‘药能救人,便是最好。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她将陈墨当时的原话复述出来,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感佩,“他……似乎只忧心母后病情,别无他念。
那‘蜜糖’与‘甜茶’,亦是主动赠与,言道或能缓解母后喉中不适,暖身宁神。”
寝宫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以及李世民指腹断玉发出的细微声响。
“别无他念……只忧心病情……” 李世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
这与他认知中任何“献宝”或“交易”的行为都截然不同。
没有所求的付出,在帝王眼中,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图谋,或是……纯粹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善意。
他看着女儿清澈坦荡的眼神,又看向榻上病弱的妻子,再低头看看掌心温润却破碎的玉如意。
权力、猜忌、亲情、现实、以及那个跨越时空传递而来的、不求回报的关怀……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烈碰撞。
最终,那紧握断玉的手,彻底松开了。他将两截断玉轻轻放在身旁的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他转过身,面向偏殿那幅悬挂在兕子寝宫一隅的《晋阳春晓图》。
脑海不由浮现出,长孙皇后端庄娴雅,小兕子天真烂漫地在花丛中嬉戏,一派岁月静好的画面。
这幅他亲手所绘、寄托了无尽爱意的画卷,此刻竟成了连接那神秘异世的通道。
李世民的目光在兕子的寝殿停留了许久,深邃难测。
终于,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那叹息声中,再无帝王的猜疑与震怒,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敬意的妥协。
他背对着李丽质和长孙皇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道:
“陈墨此人……于皇后有赠药活命之恩,于兕子有看护之德。此情,朕……记下了。”
他没有说“赏”,没有说“封”,甚至没有说“谢”。一句“记下了”,分量却重逾泰山!
这是来自大唐天子的最高认可,一种超越了世俗赏赐的、发自内心的承诺。
这意味着,陈墨这个名字,在李世民的心中,从此不再是一个需要警惕的“异世妖人”或“画中客”。
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对皇家有恩的、值得记住的人。
李丽质日后若再通过画作与陈墨联系,甚至兕子再过去“玩耍”,都将不再是需要瞒着他的禁忌。
李世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丽质,你……做得很好。孝心可嘉,胆识……亦可嘉。” 这是对女儿冒险行为的最终定性。
李丽质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父皇这关,彻彻底底地过了!不仅仅是对药的接受,更是对陈墨存在的认可,对她行为的肯定!她再次深深拜下:“儿臣……谢父皇!”
长孙皇后靠在榻上,看着丈夫挺拔却透出疲惫的背影,又看看激动落泪的女儿,眼中也泛起水光。
她知道,丈夫心中那道名为“帝王心术”的冰冷高墙,在女儿炽热的孝心、小女儿纯真的依赖,以及那个异世青年毫无保留的善意面前,终于开了一扇窗。
这扇窗,或许通向的是无法掌控的未来,但此刻,涌进来的,却是生的希望和一份跨越时空的温暖。
李世民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一旁伺候的宫人都可以退下了。
帝王心,终为至亲与那画外一缕善意所动。
偏殿中,那幅《晋阳春晓图》在雾光下,似乎也流转着与往日不同的、更加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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