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地面建筑，在玄甲卫的铁蹄与利斧下，正经历着一场彻底的“清洗”。雕梁画栋被粗暴地劈开，华美的宫室被翻得一片狼藉，寻找着可能隐藏的密室与罪证。昔日金碧辉煌、宫女太监环伺的皇后寝宫，此刻充斥着木石碎裂声、甲胄碰撞声以及压抑的搜刮声，如同被剥去了华丽外衣的巨兽，在铁器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萧珩并未在地面停留。他拒绝了夜枭的搀扶，独自一人拄着那柄沾染了无数鲜血的乌木手杖，一步一步，踏着凤仪宫后苑荒草丛生的碎石小径，朝着记忆中最阴冷偏僻的角落走去。
冷宫。
或者说，是距离凤仪宫最近的那片，被刻意遗忘的、象征着后宫最阴暗角落的废弃殿宇群。这里断壁残垣，荒草没膝，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森气息。一口被厚重石板覆盖、边缘长满滑腻青苔的废弃古井，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伤口，嵌在荒芜庭院的中央。
萧珩停在井边。灰白的眼眸毫无波澜地“看”着那块覆盖井口的石板。他的世界寂静无声，但这口井散发出的、沉淀了无数绝望与死亡的阴寒气息，却如同实质般穿透了他迟钝的五感，冰冷地缠绕上来。
两名玄甲卫拖着一个沉重的、仍在微微抽搐的身影，踏过荒草，来到井边。正是心口被洞穿、却因体质特殊或怨念支撑而尚未彻底断气的陈皇后。她华丽的凤袍沾满了泥土和血污，披头散发，脸色青灰，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怨毒与不甘的微光。
“丢过去。” 萧珩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玄甲卫依言，如同丢弃一袋垃圾，将陈皇后残破的身体重重掼在冰冷的井沿石板上。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
萧珩拄着手杖，缓缓走到井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奄奄一息的女人。他的影子在惨淡的天光下，如同沉重的山峦，将陈皇后彻底笼罩。
“陈清漪。” 萧珩开口，嘶哑的声音如同锈刀刮骨，在这死寂的冷宫废墟中格外清晰，“认得这口井吗？”
陈皇后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落在眼前那块布满青苔的石板上，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气音。
“看来是认得的。” 萧珩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冷的手指缓缓抚过井沿那粗糙冰冷的石面，“本官查过内务府的旧档。大周永和七年，先帝身边一位姓李的才人，因‘冲撞凤驾’，被赐‘失足落井’。永和九年，先皇后身边一位贴身女官，因‘窥探禁事’，被‘投井自尽’。永和十一年…”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皇后濒死的心上！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年份，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竭力想要遗忘的罪恶记忆上！
“不…不…” 陈皇后挣扎着想摇头，涌出的却只有暗红的血沫。
“闭嘴！” 萧珩的声音陡然转厉！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旁边的玄甲卫都呼吸一窒！他猛地俯下身，灰白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盯”着陈皇后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本官问你！” 萧珩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问，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陈皇后最后的意识，“这井底累累的白骨！这井水中浸泡的冤魂！它们…可还认得你这位母仪天下、慈悲为怀的——陈皇后？！”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陈皇后耳边炸响！
“啊——！” 陈皇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惨嚎！濒死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地扭动起来！萧珩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撕碎了她最后的心防！幻觉再次汹涌而至！
井口厚重的石板在她眼中仿佛变得透明！井底幽深黑暗的污水中，无数具惨白的骷髅挣扎着向上伸出嶙峋的骨爪！一张张被水泡得腐烂、却依稀可辨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有李才人绝望的眼，有女官惊恐的脸，有更多她早己遗忘却亲手葬送的无名冤魂！它们张着黑洞洞的嘴，无声地嘶吼着，带着滔天的怨毒，朝着她抓来！
“滚开！不是我！是你们该死！是你们挡了本宫的路！” 陈皇后歇斯底里地挥舞着仅能活动的双臂，疯狂地抓挠着空气，仿佛在与无形的恶鬼搏斗。她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一只冰冷黏腻的骨爪死死抓住，正将她拖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
“陛下！太后！救我！我是皇后！我是真凤！” 她涕泪横流，发出绝望的哀嚎，眼神彻底涣散，陷入彻底的癫狂。
萧珩面无表情地首起身，冷漠地看着她在极致的恐惧与幻觉中挣扎。他缓缓抬起手杖，用那沉重的乌木杖首，一下，一下，敲击着覆盖井口的厚重石板。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这死寂的冷宫废墟中回荡，如同为亡灵敲响的丧钟，又如同地狱恶鬼索命的鼓点！
这声音，成了压垮陈皇后最后神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招！我招！是我…是我把她们推下去的！是我让周嬷嬷勒死那个贱婢再扔下去的！别过来！别过来啊——！” 陈皇后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崩溃，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将深埋心底的肮脏秘密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摄政王殿下！太后娘娘驾到！瑞亲王及宗室诸王驾到——！” 一个尖利的太监唱喏声，穿透冷宫的阴霾，陡然响起！
只见凤仪宫通往冷宫的小径上，一大群人正疾步而来！为首者，正是被宫女搀扶着、脸色铁青的当朝太后！她身后，跟着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瑞亲王赵慷，以及数位同样面色沉重的宗室亲王和重臣！显然，金銮殿的血腥和凤仪宫的剧变，己经惊动了整个大周权力核心！
太后一眼就看到了井边那如同厉鬼般嘶嚎挣扎的陈皇后，以及拄着手杖、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萧珩！她的目光扫过陈皇后心口那刺目的血洞和污浊的凤袍，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与决然！
“萧珩！你要做什么？！” 太后厉声喝问，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珩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太后与一众宗室亲王。他灰白的眼眸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躬身，嘶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臣，恭请太后圣安。臣正在此…” 他顿了顿，冰冷的手指指向地上癫狂嘶嚎的陈皇后，“…恭听陈庶人，亲口招供其戕害嫔妃、残害皇嗣、秽乱宫闱、勾结妖僧、行厌胜邪术、意图咒杀当朝诰命夫人之滔天罪状！”
“不——！她撒谎！她是妖妃！是她害我！” 陈皇后听到“诰命夫人”几个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尖利地嘶喊起来，挣扎着想去抓太后的裙角，“太后！姑母！救我！是苏晚那个贱人害我！她用妖法…”
“住口！” 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怒喝响起！并非来自太后，而是来自瑞亲王赵慷！老亲王须发戟张，眼中充满了痛心与愤怒！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边缘带着暗褐色陈旧血迹的帛书，高高举起！
“陈氏！你看清楚了！此乃先帝临终前，以指蘸心血亲书！藏于太庙金匮之中！” 瑞亲王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冷宫，“先帝早己洞悉你蛇蝎心肠！血诏在此——若陈氏清漪德行有亏，祸乱宫闱，证据确凿之时，无论其位至皇后，皆可废黜！赐其自尽，以正宫规！”
血诏！
先帝遗诏！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陈皇后心头！她看着那卷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暗红血迹的明黄帛书，眼中最后一丝癫狂和侥幸彻底湮灭，化为无边的死灰！
“先帝…血诏…哈哈…哈哈哈…” 陈皇后呆滞了片刻，突然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惨笑，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在冷宫废墟中回荡。她怨毒无比地扫过萧珩、太后、瑞亲王…最后目光死死定格在萧珩身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尖啸：
“萧珩！苏晚！你们这对贱人！本宫就算化作厉鬼！也定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永无宁日——！”
凄厉的诅咒声尚未落下！
陈皇后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向了自己的舌头！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筋肉撕裂声！
半截带着血沫的、暗红色的舌头，被她硬生生咬断，吐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她口中狂涌而出！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萧珩的方向，瞳孔中凝固着无尽的怨毒与诅咒，彻底气绝身亡！
冷宫废墟，一片死寂。
只有井口那厚重的石板，在萧珩手杖无意识的轻叩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咚…咚…咚…
如同地狱的鼓点，为这位曾经权倾后宫、最终却死于自己罪孽的废后，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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