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寝殿内死寂般的紧绷。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
萧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听澜院寝殿承尘上繁复的藻井花纹,视线却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刺目的阳光从窗棂缝隙中透入,在他眼中化作一片白茫茫的光晕,带来阵阵眩晕。
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颈,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冰冷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万蚁噬心般的剧痛从左胸伤口处猛然爆发,瞬间传遍西肢百骸!这剧痛是如此清晰、如此尖锐,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拉回现实!
寒髓针!枯木禅师!苏晚!
“晚儿!” 萧珩猛地挣扎着想坐起,声音嘶哑而急迫!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只冰冷、颤抖却异常柔软的手,轻轻按在了他试图撑起身体的右臂上。
“别动…你的伤…” 苏晚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气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难以掩饰的关切。
萧珩猛地侧过头!
视线依旧模糊,但他终于看清了守在自己榻边的身影。苏晚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一只手腕上,缠着厚厚的、被鲜血浸透的白布,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正轻轻按着他的手臂,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她的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一瞬不瞬地、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深不见底的心疼,紧紧地看着他。
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回笼!宫宴替她挡酒中蛊…昏迷中的血誓告白…枯木的暗杀…寒髓针…以及最后时刻,她不顾一切割开手腕,将温热的鲜血按在他伤口上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你的手…” 萧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锁住她那只缠满染血绷带的手腕。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颤抖着抬起自己那只未被寒毒完全侵蚀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珍宝般,覆上她冰冷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绷带下渗出的黏腻感,让他心如刀绞!
“疼不疼…” 他哑声问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无法言喻的心痛。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却连抬手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苏晚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楚和自责,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微笑:“不疼…你醒了…就好…”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就在这时,侍女春桃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人参、黄芪等大补之物的厚重气息。
“相爷,夫人,药熬好了。” 春桃将药碗捧到榻前。
夜枭上前,小心地将萧珩扶起一些,在他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苏晚也强撑着精神,示意春桃将药碗给她。
苏晚接过温热的药碗,用银匙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动作轻柔而专注。然后,她将勺子递到萧珩唇边,声音带着一丝哄劝的温柔:“来,喝药。孙太医和老掌柜都说,这药对你祛除寒毒余毒、固本培元最是有效。”
萧珩顺从地张开嘴,药汁入口。
然而…
没有预想中的苦涩!
没有药材的浓烈气味!
甚至…没有温度!
那深褐色的液体滑过他的舌尖、喉咙,仿佛只是一股温热的清水,没有任何味道!
萧珩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仔细感受…依旧是一片空白!如同在咀嚼蜡块!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苏晚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见他乖乖喝药,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又舀起一勺。
“这药…” 萧珩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什么味道?”
苏晚微微一怔,随即以为他是怕苦,温声道:“是有些苦,但良药苦口,孙太医特意加了甘草调和,比之前的好多了。忍一忍,喝完就好了。”
苦?甘草?
萧珩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强撑的温柔,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苏晚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头。
“晚儿!告诉我!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急迫!
苏晚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道:“药味…很浓的药味啊…还有…殿里点的安神香…”
萧珩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地、僵硬地转动头颅,目光扫过寝殿。
炭盆里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他能听到。
窗外呼啸的风雪声…他能听到。
侍女走动时裙裾的摩擦声…他能听到。
但是…
炭火的暖意?感觉不到!
药碗散发的热气?感觉不到!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香、血腥气、甚至那淡淡的安神香…他统统闻不到!
口中那本该苦涩难当的药汁…他尝不出任何味道!
视觉模糊…触觉迟钝…嗅觉丧失…味觉全无!
唯有那左胸伤口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混合着寒毒残留的阴冷和蛊毒苏醒后隐隐的噬痛,无比清晰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是寒髓针!是那该死的“九幽寒髓”之毒!它不仅冻结了他的血脉,更在化去的过程中,彻底摧毁了他的五感!或者说…剥夺了他感知这世间色彩、温度、气息、味道的能力!将他囚禁在一片冰冷、死寂、灰白、无味的牢笼之中!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世界剥离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萧珩的心脏!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因这残酷的认知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萧珩?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苏晚看到他痛苦地闭上眼,身体颤抖,顿时慌了神,焦急地询问,冰凉的手再次覆上他的额头,试图感受他的体温。
然而,这充满关切的触碰,落在萧珩此刻迟钝而冰冷的皮肤上,却只带来一种极其微弱的、隔靴搔痒般的模糊触感。他感受不到她指尖的柔软,更感受不到那份担忧的暖意。
他睁开眼,看着苏晚近在咫尺、写满焦急和心疼的苍白面容。她的唇在动,急切地说着什么…可他耳中只有模糊的、仿佛隔着一层水的嗡鸣声,听不清具体的话语。视觉依旧模糊,她的面容在他眼中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的琉璃。
她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暴戾,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上萧珩的心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的东西。
“滚…” 一个嘶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字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什么?” 苏晚没听清,凑得更近。
“我说…滚出去!” 萧珩猛地挥臂,用尽残存的力气,狠狠扫开了苏晚端着药碗的手!
“哐当——!”
药碗飞出去,砸在远处的金砖地上,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和瓷片西溅!
寝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春桃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夜枭猛地握紧了刀柄,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萧珩。
苏晚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手腕上缠着的染血绷带刺目惊心。她看着被摔碎的碗,又看看萧珩那张布满阴鸷暴戾、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俊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茫然…和一丝被深深刺伤的痛楚。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
“萧珩…你…” 她声音哽咽,带着受伤的颤抖。
“滚!都给我滚出去!!” 萧珩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猛地抓起榻边矮几上一个白玉药瓶,狠狠砸向墙壁!碎片纷飞!
“相爷息怒!” 夜枭和老掌柜同时上前。
“带她走!” 萧珩指着苏晚,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夜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看好她!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再靠近这里一步!”
夜枭看着萧珩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与暴戾,又看看苏晚摇摇欲坠、泪水滑落的模样,一咬牙,沉声道:“夫人,请先随属下出去。相爷他…需要冷静。”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榻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的男人。她眼中的痛楚渐渐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没有再说话,任由夜枭搀扶着,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般,一步一踉跄地走出了寝殿。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萧珩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空旷的拔步床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缓缓抬起那只布满紫黑蛊毒脉络的左手,看着那丑陋的、搏动着的纹路。又缓缓抚上自己左胸那道被寒毒侵蚀、留下青灰色疤痕的伤口。
五感尽丧,蛊毒跗骨,寒毒蚀心…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一个连心爱之人的触碰和关切都感受不到的活死人!
这样的他…还如何护她周全?
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报恩?执念?心悦?
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呵呵…呵呵呵…” 低沉而压抑的、如同夜枭悲鸣般的笑声,在死寂的寝殿内缓缓响起,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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