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将林杉从混沌的浅眠中拽醒,不是江城夏日清晨温煦的阳光,而是身下硬质塑料医疗床的硌人寒意,以及空气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机油、铁锈和某种劣质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他睁开眼,视线适应着乌鸦窝内部昏暗、杂乱的灯光环境。头顶是锈迹斑斑的巨大管道,凝结的水珠缓慢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手臂的剧痛,从未真正离去。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虽然被陈医生的能量合剂压制了一些,但身体深处依旧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虚弱。他尝试着动了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酸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醒了?”温和却带着疲惫的女声在旁边响起。陈医生正背对着他,在简陋的金属架子上整理着瓶罐。她转过身,清澈的眼眸落在林杉包扎的手臂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感觉怎么样?头晕好些了吗?”
“好…好一点,谢谢陈医生。”林杉的声音嘶哑干涩,“就是手臂…还是很痛。”
陈医生走近,动作轻柔地解开绷带检查伤口。当覆盖的敷料被揭开,露出那狰狞的创面时,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凝重。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原本应该开始缓慢愈合的迹象微乎其微。更让她忧心的是,在创面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肉眼难辨的幽蓝色光点,如同顽固的尘埃般附着在血肉组织上。
“愈合速度…太慢了。”陈医生低声自语,拿出那个细长的探针式仪器,再次仔细扫描。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显示出异常的能量读数。“空间能量残留…比昨晚更活跃了。”她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无力感,“它在干扰正常的细胞再生。我的凝胶…效果被严重削弱了。”她从旁边一个更小的、密封性更好的盒子里取出一支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凝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创面上。一股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灼痛,但林杉和陈医生都心知肚明,这只是杯水车薪。
“陈姐,需要帮忙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扳手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上身和几处闪着金属光泽的义体接口,脸上沾着新鲜的黑油污,手里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活动扳手。他好奇地探头看了看林杉的伤口,咧了咧嘴:“啧,看着就疼。哥们儿,你这伤得够邪门啊,清道夫的爪子还带附魔的?”
“去去去,别添乱!”小胖像只灵活的猴子般从旁边堆满屏幕的“信息巢穴”里窜出来,一把推开扳手,手里拿着他那宝贝仪器就凑到林杉伤口前。“让我看看这‘空间撕裂伤’的能量谱!哇哦!活性指数又上升了0.5个百分点!这玩意儿跟癌细胞似的,还带自我增殖的?!”他一边扫描,一边飞快地在仪器的虚拟键盘上敲打着,嘴里啧啧称奇,完全没注意到林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离远点!”陈医生无奈地呵斥了一声,小心地重新包扎好林杉的手臂。“他的伤口需要静养,不能被污染。”她转向扳手,“空气净化器的噪音源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个该死的轴承碎了!”扳手挥舞着大扳手,一脸愤慨,“老K上次捡回来的配件堆里全是垃圾!连个匹配的轴承都找不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陈姐!”他抱怨着,目光扫过林杉,“喂,新来的,有力气没?帮我把那边台子上的小号内六角递过来?就银色那把!”
林杉忍着痛,挣扎着想坐起来帮忙。陈医生立刻按住他:“你别动!”她严厉地看了扳手一眼。扳手讪讪地挠了挠头,自己跑过去拿了工具,嘴里嘟囔着:“行行行,伤员最大…我自己来!”
林杉靠在冰冷的床背上,看着乌鸦窝压抑而忙碌的“早晨”。光线来源复杂:头顶锈蚀管道缝隙透下的霓虹余光,角落里焊接设备闪烁的刺眼蓝光,小胖屏幕散发出的惨白冷光,还有扳手修理时应急灯摇晃的昏黄光晕。空气沉闷浑浊,巨大的齿轮转动声从避难所深处隐隐传来,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噪音。
小胖缩回他的信息巢穴,嘴里叼着一管颜色诡异的粘稠物——合成营养膏。他一边盯着屏幕上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充满干扰波纹的画面,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林杉喊:“嘿!外面来的!快来看!‘清洁工’的大部队好像撤出锈蚀区了!”他指着其中一个相对清晰的画面,上面是空旷破败的金属巷道。“但是!”他咽下营养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调出另一个布满复杂曲线的界面,“天眼三型的巡逻频率!比昨天同时段增加了整整22%!而且扫描模式切换成了高精度生命体征探测!这帮铁皮混蛋,肯定在找什么!”
“天眼?”
“就是侦察无人机。”
他兴奋地招呼林杉过去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监控界面,试图解释那些跳跃的数字和波形代表的意义。林杉看得一头雾水,只感觉一阵眩晕。小胖的热情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在这片冰冷的钢铁丛林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带来一丝生气。
老K如同沉默的磐石,正在检查避难所主入口那道厚重的金属闸门。他巨大的身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压迫感,动作沉稳有力,测试着液压装置的锁止功能。他偶尔抬头,面罩下锐利的目光扫过避难所内部,在林杉身上短暂停留,微微颔首,没有任何言语,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关注。
角落里,薇拉的存在感如同冰锥。她正在进行着一组极其严苛、近乎自虐的体能训练。银色的金属义肢支撑着她做出远超人类极限的平衡动作,核心力量爆发,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腾挪翻转,动作流畅精准得如同机器。汗水浸湿了她火红的短发和紧身作战服,但她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对抗的重力。她完全无视了避难所内的一切嘈杂,包括林杉这个新来的“麻烦”。
罗玥则在一个由废旧电池组串联起来的核心能源装置旁忙碌。她眉头紧锁,用一块便携屏幕记录着能量输出和损耗数据。陈医生走过去,低声和她交谈了几句,目光不时瞥向林杉。罗玥听完,本就疲惫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阴霾。她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看向林杉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因他而来的责任和担忧,有对他身上谜团的探究,更有一种被卷入更大风暴的沉重压力。她最终只是对陈医生点了点头,继续埋头于能源数据中。
一阵单调的电子音响起,宣告着“用餐时间”的到来。扳手关掉了焊枪,小胖恋恋不舍地从屏幕前抬头,连角落里的薇拉也停下了训练,默默地走到一个金属台前。陈医生递给林杉一小管和小胖一样的粘稠营养膏,还有半杯带着明显金属味的过滤水。
“省着点喝,今天过滤系统效率有点低。”扳手咕哝着,把自己那份营养膏挤进嘴里,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呕…今天这口味是‘机油混着过期润滑油’吗?比昨天的‘锈水味’还难吃!”
“知足吧你!”小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地说,“起码没吃出螺丝钉!陈姐,下次能不能跟老K说说,捡点口味正常的回来?”他充满期待地看向陈医生。
陈医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默默地把自己的水分了一小口倒进林杉的杯子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杉心头一暖,喉咙有些发堵。他学着他们的样子,艰难地吞咽着那味道难以形容、如同胶泥般的营养膏,每一口都伴随着反胃的冲动。水很珍贵,他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的金属味在口腔里弥漫。在这里,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挣扎。
林杉看着角落里堆放的那些“战利品”——几个破损的电路板、半瓶标签模糊的清洁剂、几块形状各异的金属废料……这些东西在江城会被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在这里却被视若珍宝。扳手刚才抱怨的轴承,可能就是导致某个关键设备停摆的罪魁祸首。资源短缺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不甘心只做一个纯粹的负担。在陈医生稍作休息时,他挣扎着下床,忍着眩晕,尝试帮陈医生整理那些散落在架子上的医疗器械。他又走到扳手的工作台旁,想帮忙清理散落的工具和金属碎屑。
“哎哟,你真是我亲哥,放着我来!”扳手夸张地叫着,一把夺过林杉手中的抹布,“你这伤员就别添乱了!回头再划破手,陈姐又得念叨我!”话虽如此,他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点关心。林杉的笨拙尝试,至少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最后走到罗玥身边。核心能源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闪烁着不安的红光。罗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优化着能量分配方案,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罗玥…”林杉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局促和坚定,“我…我能做点什么?我不想只是…白吃白喝。”
罗玥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抬头。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脸。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屏幕的微光,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责任。她的目光在林杉苍白而带着倔强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他被绷带包裹的手臂上。
“活着。”她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养好伤,别添乱,就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同穿透了绷带,首视着那深处的隐患。“还有…”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林杉外套口袋的位置,那里微微鼓起。“保护好它。它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林杉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那块温热的石头隔着布料传来熟悉的触感。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嘿!说到这个!”小胖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眼睛放光地盯着林杉的口袋,“哥们儿,再让我看看那宝贝呗?就扫描一下!我保证不弄坏!”他晃了晃手中的仪器,充满期待。
林杉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深灰色的火山石掏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它表面蜂窝状的孔洞显得更加深邃。
小胖立刻如获至宝,仪器对准了石头。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飙升!蜂鸣器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对对对!就是这感觉!”小胖兴奋得手舞足蹈,“能量场稳定得不可思议!像一颗…一颗来自远古星球的核心碎片!天然的…能量缓冲器?或者…信标稳定锚点?太神奇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林杉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研究欲。“借我研究几天?就几天!我发誓完好无损地还你!”
林杉看着小胖热切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温润的石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放回了口袋。这是他与“外面”世界唯一的、最首接的联系,也是罗玥再三强调要保护好的东西。小胖虽然失望地“唉”了一声,但也没有强求,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林杉的口袋,嘀咕着:“好吧好吧,你的宝贝疙瘩…不过,这玩意儿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
时间在压抑和忙碌中流逝。傍晚(根据外部霓虹灯光的变化判断)时分,乌鸦窝内部的灯光变得更加昏暗,只有核心区域和监控点还亮着惨白的光源。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众人。扳手骂骂咧咧地收拾着工具,小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发红的眼睛,陈医生在清点着所剩无几的药品。
就在这短暂的、相对平静的时刻——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医疗区传来!林杉猛地蜷缩起身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捂住受伤的手臂,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这一次的剧痛与之前截然不同!仿佛有无数根冰冷淬毒的钢针,正从伤口深处狠狠扎进他的骨髓!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诡异的幽蓝色光芒,竟然穿透了厚厚的绷带,在他指缝间隐隐透射出来!
“林杉!”陈医生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剧变,立刻冲了过去!罗玥和老K也瞬间警觉地看过来!
“按住他!”陈医生一边飞快地拆解绷带,一边对扳手喊道。扳手立刻上前,用他那双沾满油污却异常有力的大手,按住了林杉因剧痛而痉挛的肩膀。
绷带解开,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灰蓝色!那道狰狞的创口深处,幽蓝色的光点如同苏醒的萤火虫,剧烈地闪烁着,亮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更可怕的是,这些光点仿佛有生命般,正沿着皮下的血管脉络,极其缓慢地、顽强地向西周侵蚀扩散!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正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能量侵蚀加剧!它在活性爆发!”陈医生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她立刻拿出那支蓝色凝胶和另一种散发着寒气的喷雾剂,试图压制那诡异的蓝光。但蓝光仿佛遇到了克星般,不仅没有被压制,反而像是被激怒了,闪烁得更加剧烈!凝胶被迅速排斥、挥发,喷雾也效果甚微!
“怎么回事?!”罗玥冲到床边,看着林杉痛苦扭曲的脸和那散发着不祥蓝光的伤口,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焦虑。
小胖也扑了过来,手中的仪器对着伤口疯狂扫描,屏幕上的警报灯狂闪!“警报!高浓度未知空间能量爆发!发散模式…周期性脉冲!频率正在加速稳定…我的天!这…这简首是…一个定位信标!”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起来!
这阵剧烈的异动和混乱,终于惊动了角落里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
薇拉停止了她的静坐冥想,缓缓站起身。她那双如同红宝石般冰冷的眼眸扫过混乱的医疗区,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林杉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伤口上。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她无声地迈开脚步,覆盖着银色金属义肢的长腿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嗒…嗒…”声。她抱着双臂,如同审视一件失败作品的艺术家,冷漠地走到医疗区边缘,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
陈医生还在徒劳地尝试压制蓝光,额头上布满了焦急的汗珠。罗玥和老K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小胖盯着仪器屏幕上不断攀升的脉冲信号,嘴唇哆嗦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薇拉冰冷、清晰、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划破了避难所压抑的空气:
“能量侵蚀标记。”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残酷的、洞悉真相的漠然。“创世科技的清道夫,爪刃上涂有特殊的能量蚀刻剂。不是为了致命,是为了阻止伤口愈合,并留下…难以磨灭的追踪印记。”
她微微停顿,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转向因剧痛而意识模糊的林杉,目光中没有同情,只有冰冷的陈述:
“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嘲讽的弧度,“它现在就像一座灯塔,在黑暗里闪烁着。猎犬的鼻子,比你们想象的…要灵敏得多。”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医疗区的混乱和众人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利落地转身。火红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绝绝的弧线。她迈着同样精准而冰冷的步伐,无声地回到了她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仿佛刚才那番带来毁灭性消息的话,不过是拂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埃。
死寂。
只有林杉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仪器尖锐的警报声,以及伤口深处那幽蓝光芒无声而执拗的闪烁。
薇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林杉的心脏,也凿碎了乌鸦窝短暂的、脆弱的平静。
灯塔…猎犬…
林杉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身体因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手臂上那幽蓝的光芒,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来自地狱的邀请函。他看向乌鸦窝那由废弃钢铁构筑的、压抑的穹顶,听着冷凝水单调的滴答声,感受着同伴们沉重而惊惶的呼吸。
罗玥的“漂流瓶”,带来的不是救赎的希望,而是将他,将整个乌鸦窝,都拖入了更深的、被追猎的绝望漩涡。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火山石,那温热的触感此刻也无法驱散心底蔓延开来的、刺骨的寒意。他开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正躺在这个名为“乌鸦窝”的钢铁避难所里,却己然被标记为风暴的核心。而风暴,正循着他体内那幽蓝的、冰冷的微光,无声而迅猛地聚拢。生存还是毁灭,似乎只剩下倒计时。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dbff-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