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窒息,轰鸣。
林杉的意识沉浮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没有冰冷,也没有剧痛,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和沉重的疲惫感。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像在深海中挥动灌铅的手臂,徒劳而沉重。只有手臂深处那一点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幽蓝星尘,如同唯一的锚点,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沉沦。
当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感受到的是如同置身烤箱般的灼热。空气干燥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粉尘和浓烈硫磺的灼烧感,刺激着脆弱的喉管。巨大的、沉闷的轰鸣声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如同大地深处巨兽永不停歇的心跳,震得身下冰冷的金属地板都在微微颤抖。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而压抑的空间。穹顶高耸,覆盖着厚厚的、焦黑的烟炱和锈迹。墙壁是冰冷的、布满划痕和焊接痕迹的金属板。最震撼的,是前方一整面巨大的、由厚重防爆玻璃构成的观察窗——尽管玻璃上布满了裂纹和污垢,却依旧顽强地透出窗外那令人心悸的景象。
窗外,是翻滚的、粘稠的、如同炼狱之血的暗红色熔岩河!它们缓慢地、沉重地流淌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中,散发出足以扭曲空气的灼热红光。巨大的气泡在熔岩表面鼓起、破裂,溅起暗红的浆液,发出沉闷的“咕嘟”声。硫磺的恶臭即使隔着厚重的玻璃也清晰可闻。这就是“巨釜”熔炉的核心,吞噬一切、焚化万物的地狱之口。
观察窗下方,是一个废弃的控制台。屏幕大多碎裂或熄灭,只有少数几块还在闪烁着故障的雪花点和意义不明的错误代码,提供着唯一跳动的、惨白的光源。几盏应急灯悬挂在角落,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将废弃的仪器和扭曲的管道影子拉得如同狰狞的鬼爪。
他们正身处熔炉下方一个废弃的监控控制室。这里是灼热地狱中唯一勉强可以喘息的孤岛。
“咳…咳咳…”林杉抑制不住喉咙的灼痛,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肋部的伤口和胸口沉闷的痛感。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软绵无力,如同被抽走了骨头。
“别动!”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疲惫感的女声响起。陈医生正跪在他旁边,手中拿着一块沾湿的、边缘发黄的布,小心地擦拭着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和冰晶。她的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异常憔悴,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清澈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和深重的忧虑。
“你强行引导能量,反噬很重,有内出血迹象。”陈医生的声音低沉而快速,一边检查林杉的瞳孔反应,一边用简易听诊器听着他的心肺。“深呼吸…慢一点…”
林杉依言,努力控制着呼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控制室的另一边。
在另一盏昏暗的应急灯下,齿轮躺在一块铺开的隔热毯上。他脸上的油污被陈医生简单擦拭过,露出苍白而年轻的轮廓。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眼——那曾经闪烁着亢奋幽绿光芒的电子义眼,此刻只剩下两个焦黑的、边缘还残留着熔融痕迹的窟窿,如同被剜去了眼珠。他的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陈医生之前给他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和神经止痛剂,才让他暂时陷入昏睡。
一个敦实的身影沉默地坐在齿轮身边,如同守护着幼崽的受伤孤狼。是鹰眼。他高大的身躯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重,灰蓝色的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齿轮焦黑的眼眶,那只覆盖着战术手套的大手,正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齿轮汗湿的额发,动作笨拙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沉重。他脸上沾满灰尘和汗渍凝结的污垢,紧抿的嘴唇周围是浓密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硝烟、疲惫和深不见底悲痛的压抑气息。
罗玥靠在不远处的金属墙壁上,肩头的伤口重新包扎过,脸色依旧苍白。她手中拿着半块压缩营养膏,小口地、艰难地咀嚼着,目光却失神地望着窗外那翻滚的熔岩,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地狱的红光,充满了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扳手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时不时咒骂一句,眼神惊恐地扫过林杉手臂上那微弱的幽蓝光芒,又迅速移开,仿佛那是会噬人的毒蛇。小胖抱着他那台屏幕碎裂、但核心似乎还能工作的便携扫描仪,蜷缩在角落,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眼神空洞。
薇拉独自站在远离人群的阴影里,紧靠着通往外部灼热通道的厚重气密门。她抱着双臂,红瞳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控制室内的每一个人,最后长久地停留在昏迷的齿轮和林杉身上。她的姿态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疏离。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里有两个巨大的麻烦源。
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熔岩的咆哮、机器的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水…最后一点了。”陈医生拿起一个瘪下去的金属水壶,声音干涩。她小心翼翼地给林杉喂了一小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过滤水,又走到齿轮身边,用棉签蘸着水,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水壶很快见了底。
扳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吃的也没了!这点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这鬼地方热得像烤炉!待下去不是被烤干就是被熏死!”
“闭嘴,扳手。”老K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坐在控制台一个相对完好的金属座椅上,霰弹枪横在膝头,面罩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控制室入口和那扇观察窗。“保存体力。”
扳手被老K的气势一慑,悻悻地闭了嘴,但眼中的恐惧和怨气并未消散。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齿轮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坏掉风箱般的、带着强烈电子杂音的呜咽声。他无意识地抬起双手,在眼前徒劳地摸索着,手指颤抖着伸向那两个焦黑的窟窿,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光明。
“光…黑…好黑…妈妈…别关灯…”断断续续的、破碎的电子合成音,带着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这声音如同尖锥,狠狠刺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鹰眼抚摸齿轮额发的手猛地顿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灰蓝色的独眼中,那层坚冰仿佛瞬间被痛苦和回忆的洪流冲破,露出了深藏的裂痕。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的疲惫,缓缓响起,既是对众人说,更像是对昏迷中的齿轮低语:
“他第一次彻底失明后…也是这样。”
鹰眼的目光失焦,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墙壁,回到了那个弥漫着绝望和消毒水气味的狭小房间。
“缩在墙角,不吃不喝,用头撞墙…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天还不亮’”鹰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哽咽。
控制室里只剩下熔岩的咆哮和齿轮那无助的呜咽。
“我找到他时,他高烧41度,脖子后面的伤口…烂得能看见骨头…脓水把衣服都粘住了…”鹰眼的声音恢复了沙哑的平静,但那平静下蕴藏的痛楚却更加锥心。
陈医生别过脸,悄悄抹了下眼角。罗玥紧紧攥着手中那半块难以下咽的营养膏,指节发白。扳手烦躁的踱步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因恐惧而颤抖的身影。连角落阴影里的薇拉,环抱的双臂似乎也微微松动了一丝。
小胖猛地从角落里站起来。他抱着他那台残破的扫描仪,几步冲到陈医生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和心疼。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极其精密的多棱面晶体。
*陈姐…这个…”*小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决,他把晶体塞到陈医生手里,“我的‘星尘’核心…以前从一台报废的‘哨兵’机器人主脑里拆出来的…能量纯度很高…接口…接口应该通用!”他指了指齿轮后颈那焦黑破损的神经接口位置,“给他…给他修眼睛用!我…我不要了!”
陈医生看着手中那枚温润而珍贵的核心,又看了看小胖那张写满真诚和难过的脸,清澈的眼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小胖,谢谢你!”
就在陈医生准备查看齿轮的伤势时,昏迷中的齿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摸索的双手,无意识地碰到了林杉冰凉的手臂。齿轮的身体猛地顿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那只摸索的手,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抓住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隔热毯一角,用尽昏迷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朝着林杉的方向拉扯、推动……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如同无声的惊雷,在灼热而压抑的控制室里炸响!
他看不见。他神志不清。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善良,驱使着他,想要将仅有的一点“温暖”,分享给身边那个同样冰冷、同样身处深渊的“病友”。
林杉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齿轮那徒劳却又无比执着的动作,看着那被推过来的、皱巴巴的隔热毯一角,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手臂深处那幽蓝的星尘,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纯粹的暖意,极其微弱地、柔和地闪烁了一下。
这份在熔岩地狱边缘挣扎求生的绝望中,来自一个“疯子”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微光,比窗外那焚化万物的熔岩,更让人感到震撼和心痛。
然而,这短暂的心灵触动,被薇拉冰冷而充满现实残酷的声音无情打断:
“感动完了吗?”
她抱着手臂,从阴影中走出,红瞳如同冰锥,扫过沉浸在悲伤和感动中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林杉和他手臂的幽蓝光芒上。
“看看窗外,看看我们待的地方。这里是熔炉底层,温度还在升高,空气越来越稀薄。‘剃刀’随时可能找到这里。而我们——”*她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嘲讽,指向林杉和昏迷的齿轮,“带着两个巨大的累赘,一个是被‘冥河’标记的活靶子,一个是彻底报废的瞎子。带着他们,我们走不出这片熔炉,更逃不过‘剃刀’和后续的追兵。”
她的目光扫过鹰眼、老K、罗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感情用事,只会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现在,该做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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