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白龙村,白龙洞的女神像一首是神秘而又神圣的存在。白龙洞的洞口总是萦绕着一股潮湿的寒气,哪怕是盛夏也带着沁骨的凉。可如今这股凉里,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女神像消失一年多了,那座被香火熏得发亮的神台,如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香灰,像谁撒了把面粉在上面。有调皮的孩子趁大人不注意,伸手去刮那些灰,被老人一拐杖敲在手背上:“作死啊!那是女神的念想!”
念想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白龙村人心里。就像村口那棵古柏树,没人知道它活了多少年,可谁都觉得离了它,村子就像少了主心骨。女神像也是这样 —— 它在的时候,大家初一十五来拜,求风调雨顺,求娃子平安,求个心安;它没了,连路过洞口都觉得脖子后面发凉,总觉得少了点啥。
我蹲在洞口的大石头上,看着三三两两来拜祭的人。有人捧着干瘪的水果,有人捏着皱巴巴的纸钱,往神台上一放,对着空落落的位置磕个头,嘴里念念有词。风从洞深处钻出来,带着 “呜呜” 的响,像谁在哭。
“叶小子,又在这儿发呆?” 张大爷背着竹篓经过,篓子里装着刚割的艾草,“想啥呢?”
“想女神像到底去哪儿了。” 我脱口而出。
张大爷往洞口瞥了一眼,啐了口烟袋锅:“八成是被哪路不长眼的贼偷了。前些年山下就有传闻,说这神像用千年柏木刻的,值老钱了。”
“可谁敢动啊?” 我皱着眉,“老人们说这神像有灵的。”
张大爷没接话,吧嗒吧嗒抽着烟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小时候听的那些关于女神像的故事。
那时候夏天最长,日头落得晚,晚饭过后,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聚满了人。孩子们围着老人,像一群等着喂食的小鸡。王爷爷的蒲扇摇得 “呼嗒呼嗒” 响,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故事就从他嘴里慢悠悠地淌出来。
“娃子们,知道这女神像是咋来的不?” 王爷爷总是这样开头,眼神往村口古柏树的方向瞟,“那可是老早老早以前的事了,那会儿白龙河还不叫白龙河,叫黑水河,因为水里老闹邪乎事。”
我们这些小娃子就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有一年夏天,下了七七西十九天的雨,黑水河涨得跟山一样高,眼看着就要漫进村子。” 王爷爷的声音压低了些,“村民们都跑到古柏树下哭,说这是要绝户啊。就在那时候,古柏树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从里面冒出蓝光,照得跟白天似的。”
“然后呢?然后呢?” 有人忍不住催。
“然后啊,就从树缝里飘出一根树枝,翠绿翠绿的,还带着露水。” 王爷爷的蒲扇停在膝盖上,“那树枝不偏不倚,落在村里老木匠脚边。老木匠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神赐的,就把树枝带回家,雕了三个月,雕成了现在这女神像。”
“雕成那天,黑水河的水就退了,太阳也出来了。” 王爷爷磕了磕烟袋锅,“打那以后,这神像就供在白龙洞,咱村就没再遭过啥大灾大难。”
我们听得心驰神往,夜里睡觉都梦见古柏树冒蓝光。可后来,我又从父亲那儿听到了另一个版本,比王爷爷的故事更邪乎。
父亲是个闷葫芦,话不多,但喝了点酒就爱念叨老辈的事。有次秋收后,他就着一碟花生米喝得脸红,突然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知道不?那女神像的来历,不止王大爷说的那样。”
我赶紧凑过去听。
“我小时候听你太爷爷说,早年间村里有个老寿星,活了九十九,眼不花耳不聋。有一年腊月初八,他突然跟村里人说,夜里梦见古柏树成精了 —— 那树摇身一变,成了个穿绿衣裳的大姑娘,往天上飞的时候,从脚上掉下来一只鞋,首愣愣砸在他炕头上。” 父亲呷了口酒,“老寿星说那鞋是柏木做的,带着股清香味。”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跑到古柏树下,真在树根处捡着根枯柏枝,两尺来长,断面整整齐齐,就像刚被人掰下来的。怪就怪在,腊月天,那枯枝上竟还沾着几片绿叶,闻着真有股香味。”
我听得发愣:“那…… 那树枝就是神像?”
“可不是。” 父亲点点头,“村里把老木匠请来,让他照着枯枝的样子雕神像。老木匠说那木头邪乎,雕的时候总感觉手里的刻刀不听使唤,明明想往左边刻,刀偏偏往右边走,最后雕出来的眉眼,竟和老寿星梦里那绿衣姑娘有七分像。”
父亲的话让我好几天睡不着,总觉得那古柏树和女神像之间,藏着啥说不清的联系。
后来长大了些,见过女神像的次数多了。那神像确实是柏木的,油光锃亮,有成年人膝盖那么高,姑娘模样,梳着双环髻,手里捏着片柏叶。最奇的是眼睛,像是用黑琉璃嵌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她在盯着你。有回我偷偷摸了下神像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摸着一块浸在溪水里的石头。
每年春节初一,白龙洞的热闹能从天亮持续到天黑。山路被踩得光溜溜的,人挤人,跟赶集似的。有从邻村来的,有从镇上赶来的,都想抢头炷香,求个好签。
钱福来抽到上签那天,我也在。
那天我起得早,想抢头香,刚到洞口就看见钱福来在人群里钻。他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平时总是耷拉着的脑袋抬得老高,跟打了鸡血似的。
“我跟你们说,今年我肯定能抽到上签!” 他拍着胸脯,声音大得能传到洞里面,“昨儿夜里我梦见女神对我笑了,说我要发财了!”
周围的人就笑:“福来,你这话都说三年了,去年抽到的还是下下签呢。”
钱福来脖子一梗:“那是去年心不诚!今年不一样,我准备了三斤猪肉供着!”
他挤到神台前,把猪肉往桌上一放,“扑通” 一声跪下,“咚咚咚” 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红了。“女神娘娘,您保佑我今年赚大钱,盖新房!” 说完,他伸手在签筒里搅了半天,捏出一根签来。
展开一看,钱福来的眼睛瞬间瞪得跟铜铃似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中了!中了!上签!上上签!” 他举着签跳起来,差点把供桌撞翻,“你们看!‘财帛星临喜气扬,谋为诸事皆通畅’!看见了没?说我要发财了!”
人群 “嗡” 地炸开了锅。有人凑过去看,有人拍他肩膀道喜,也有人撇着嘴说风凉话:“不就是根破签吗?还能真给你掉金子?”
钱福来不管那些,攥着签跟攥着金条似的,一路笑着回了村。
谁也没料到,过了没俩月,钱福来还真开始盖新房了。地基打得比谁家都宽,还说要盖两层,用钢筋水泥,在村里头一份。大家这才想起他抽到的上签,眼神就变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跑到白龙洞求签,嘴里念叨着 “也让我中个上签吧”。
那时候女神像己经不在了,但香火照样旺。
最先发现神像不见的是张奶奶。她每天早上都去洞前扫地,那天扫到神台边,发现平时端端正正的神像没了,供桌空荡荡的,只有几缕香灰在风里打旋。
“神像呢?我的神像呢?” 张奶奶的喊声在洞里回荡,惊得几只蝙蝠 “扑棱棱” 飞出来。
村民们赶来的时候,洞口己经围了不少人。有人说看见昨晚有陌生人在洞附近转悠,穿黑衣服,鬼鬼祟祟的;有人说头天夜里听到洞里有动静,还以为是野猫;还有人蹲在神台前哭,说这是老天爷要收走对村子的庇佑了。
村长把大家聚在一起,说要报案,可山高路远的,派出所来了也查不出啥。后来就不了了之,成了个悬案。
可日子还得过。女神像没了,初一十五来拜的人却没少。有人说神像显灵,自己走了;有人说被山神收回去了;还有人跟张大爷想法一样,说是被贼偷了。
“偷了才好呢。” 有回我听见李婶跟人嘀咕,“没了神像,钱福来家盖房就出事,七根还中了邪,说不定这神像本来就不是啥好东西。
“你懂个啥!” 王爷爷的拐杖在地上 “咚咚” 敲了两下,气得胡子都来了,“当年你男人出疹子,高烧不退,不是你跪着求女神像显灵,才捡回一条命?现在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李婶的脸 “腾” 地红了,嘟囔着 “那是两码事”,转身走了。
王爷爷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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