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经过防腐处理的鲸脂被仔细包裹。
连同莉娜的药盒、磐锚的旧纪元硬币、以及那袋沉甸甸的海螺币,一起塞进了“潮声号”底舱特制的防水储物格里。
雾儿站在甲板上,最后一次环顾这座矗立在深渊边缘、锈迹斑斑的孤塔。
砗磲幽蓝的火光透过底层破损的舷窗隐约可见,而在那光芒的角落,一点象征着脆弱希望的翠绿,正顽强地向着虚空伸展。
北上冰渊。
不再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念头,而是即将付诸行动的命运轨迹。
“潮声号”并非什么豪华巨舰,它是一艘被阿鲨精心改装过的旧式双桅捕鲸船骨架。
船体比常见的渔船更宽厚。
龙骨和关键肋骨都用加固的旧纪元合金条进行了焊接补强。
船壳外覆盖了一层取自某种巨大海龟类怪物的坚韧背甲,用特殊的深海鱼胶和金属铆钉牢牢固定,能有效抵御普通海怪的冲撞和冰层的挤压。
主桅和副桅上挂着用多层坚韧海怪皮缝制的、带着不规则斑驳花纹的风帆。
船尾加装了一个相对简陋、由阿鲨用报废潜水器引擎核心改造的辅助螺旋桨,可以在无风或需要紧急机动时提供有限动力。
这艘船,带着粗犷、实用和浓烈的废土气息,像一头蛰伏在废弃船坞阴影里的钢铁海兽,此刻正等待着它的主人。
芙儿正兴奋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她对这艘“新家”充满了新奇感。冰凉的小手抚摸着覆盖船体的龟甲外壳,好奇地拍打着那粗糙坚韧的表面。
她踮起脚尖,试图够到船舷上用来固定绳索的沉重青铜滑轮。
又跑到船尾,蹲在那嗡嗡作响、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道的螺旋桨旁,银色的瞳孔里满是探究的光芒。
“船……大!芙儿……喜欢!”
她跑回雾儿身边,小脸红扑扑的,抓住雾儿的手摇晃着,表达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对她而言——
离开灯塔并非离别。
而是一场未知的、和雾一起的冒险。
雾儿低头看着芙儿眼中纯粹的期待,心中那丝对灯塔花园嫩芽的不舍,被一种更强烈的责任感压下。
她摸了摸芙儿包裹着旧布的银发。
“嗯。走了。”
解开最后一道粗重的缆绳,沉重的铁锚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拉起,带起浑浊的海水和黏附其上的藤壶碎屑。
雾儿走到船尾舵轮旁。
这舵轮同样粗犷,包裹着防滑的某种海兽皮,触手冰凉而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海腥和机油混合气息的空气,双手稳稳地握住了舵盘。
“坐好。”
她对芙儿说。
芙儿立刻乖巧地跑到船头附近一个相对平坦、避风的位置坐下,小手紧紧抓住船舷上一处凸起的铆钉,银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前方墨色的海面。
雾儿启动了船尾的辅助螺旋桨。
一阵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嗡鸣声响起,船身轻微地震动起来。
废弃船坞浑浊的死水被螺旋桨搅动,翻涌起带着油污的泡沫。
“潮声号”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船头缓缓地、坚定地破开水面,驶离了它停泊的阴影——
驶向了那片永恒铅灰笼罩下的、墨浪翻涌的开放海域。
海风瞬间变得强劲而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咸腥扑打在脸上。
身后,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的锈蚀灯塔,在灰蒙蒙的天幕下迅速缩小、模糊。
最终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带着微弱蓝光的轮廓,矗立在破碎海岸线的尽头,渐渐被翻涌的墨浪和铅灰色的雾气吞噬。
前方,是无尽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墨海。
......
最初的航程相对平静。
辅助螺旋桨提供着稳定的推力,“潮声号”平稳地破开墨色的浪涛,在死寂的海面上犁出一道短暂的白色航迹,随即又被翻涌的黑色吞噬。
芙儿最初的兴奋渐渐平息,她安静地坐在船头,小手依旧抓着铆钉,银色的瞳孔专注地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
那深邃的墨色之下,仿佛有无数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在缓缓游弋、蠕动。
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好奇,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
仿佛那令人恐惧的深渊,对她而言有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她的小嘴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与深海交流。
雾儿站在舵轮后,身形如同钉在甲板上的礁石。
海风掀起她额前几缕暗红色的碎发,露出下方深陷眼窝里那双重新燃起星火、此刻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
她的感官完全放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海风的细微变化——
海流的异常涌动、海面下任何不寻常的震动和声响。
腰间,那柄来自神秘巫师“深喉”的“潮涌悲歌”静静地悬挂着,暗蓝色的剑身在铅灰色天光下流转着幽邃的光泽。
剑柄末端那颗幽蓝宝石内,液态星光般的物质缓缓旋转,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冰冷低鸣,仿佛与深海的心跳隐隐共鸣。
这柄剑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时刻提醒着雾儿那句如同诅咒又似预言的话语——
“深渊的女儿”。
她下意识地用手抚过冰冷的、缠绕着苍白筋络的剑柄,一种血脉相连般的悸动传来,冰冷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却让她在驶向未知的孤寂航程中,感到一丝莫名的……依托。
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潮声号”驶离海岸线足够远,进入一片漂浮着更多巨大残骸和诡异发光浮游生物的海域时,雾儿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像是无数细密的、带着倒钩的节肢在坚硬的船壳上刮擦!
“来了。”
雾儿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船身左舷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
“砰!”
整艘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甲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芙儿惊呼一声,小手死死抓住铆钉才没被甩出去。
墨色的海面下,一个庞大的、带着暗紫色荧光条纹的轮廓猛地撞开水面!
那是一条体型远超剃刀水母的怪物!
它主体像一只放大了千百倍的、带着厚重甲壳的深海等足虫,身体两侧密布着数十对如同巨大船桨般、边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锋利节肢!
它的头部则异常狰狞,长着三对不断开合的、如同液压钳般的巨大口器,口器内布满了旋转的、闪着幽光的锯齿!
此刻,它那庞大的身躯正凶猛地撞击着“潮声号”覆盖龟甲的左舷,试图用蛮力将这艘“铁罐头”掀翻或撞碎!
几只靠近船体的锋利节肢高高扬起,如同巨大的镰刀,狠狠劈向船舷!
“深海裂桨兽”!
一种以蛮力和破坏力著称、喜欢袭击船只的凶残海怪!
芙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怪物狰狞的形态吓得小脸煞白,本能地就想往雾儿身边跑,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
“别动!”
雾儿厉喝一声,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压过了芙儿的恐惧呜咽和海怪的嘶鸣。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锁定了那头正挥舞着致命节肢的巨兽。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拔身后那柄熟悉的“葬海”。
她的手,闪电般握住了腰间的“潮涌悲歌”!
嗡——!
暗蓝色的剑身在出鞘的瞬间,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
那嗡鸣并非金属的震颤,更像是一头沉睡的深海巨兽被唤醒时发出的、带着无尽悲怆与狂怒的叹息!
剑身周围的光线诡异地扭曲、偏折,仿佛空间本身都被那深邃的暗蓝所吞噬!
一股冰冷刺骨、却又带着狂野生命律动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雾儿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剑柄涌入身体,与她血脉深处那股半人半怪物的力量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甚至带出了一道暗蓝色的残影!
面对那如同巨型镰刀般劈下的节肢,雾儿没有闪避,而是弓步沉腰,双手紧握“潮涌悲歌”,迎着那劈落的巨大阴影,自下而上,斜斜撩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撕裂坚韧皮革般的“嗤啦”声。
暗蓝色的剑弧如同深海中骤然亮起的死亡极光,精准而冷酷地划过!
那根比成年人大腿还粗、边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节肢,在接触暗蓝剑弧的瞬间,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悄无声息地被平滑地斩断!
断口处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瞬间冰封般的暗紫色,没有血液喷溅,只有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海藻味道的腥气弥漫开来!
被斩断的节肢沉重地砸落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断口处还在神经性地抽搐着。
深海裂桨兽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鸣,它似乎从未遇到过能如此轻易斩断它肢体的武器!
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更多的节肢如同狂风暴雨般向雾儿和“潮声号”袭来!
巨大的口器开合,喷吐出大团黏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酸液!
雾儿眼神冰冷,握着“潮涌悲歌”的手臂稳如磐石。
剑柄末端那颗幽蓝宝石内的星光旋转陡然加速,发出低沉的嗡鸣。她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她的身影在狭窄的甲板上如同鬼魅般穿梭,每一次踏步都精准地避开酸液和劈砍的节肢。
手中的暗蓝长剑化作一道道致命的、无声的蓝色闪电!
嗤啦——!
又一根节肢应声而断。
嗤——!
剑锋贴着船壳掠过,将一条试图缠绕船舵的、末端带着毒刺的触须状附肢齐根削断。
面对喷吐而来的酸液团,雾儿甚至没有闪避,只是手腕一抖——
“潮涌悲歌”划出一道圆润的暗蓝弧光,如同在身前张开了一面无形的深海漩涡!
那些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酸液撞在剑弧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某种极寒之力瞬间冻结、中和,化作一团团冒着寒气的墨绿色冰坨,噼里啪啦地掉落在甲板上!
这柄剑……不仅能轻易斩断海怪坚硬的肢体,似乎还能操控某种……接近绝对零度的寒冰之力?
雾儿心中震撼,动作却毫不停滞。
她看准裂桨兽因剧痛和愤怒而露出的一个破绽,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高高跃起!
“潮涌悲歌”被她高举过头,剑身上的鳞状纹路幽光大盛,整柄剑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如同海啸将至般的悲鸣!
剑锋所指,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撕裂!
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潮涌悲歌”那沛然莫御的冰冷威能,雾儿如同陨星坠海,狠狠一剑劈下!
目标——!
裂桨兽那覆盖着厚重甲壳、连接着三对巨大口器的狰狞头颅!
暗蓝色的剑光如同审判之雷,一闪而逝!
没有剧烈的碰撞,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切开熟透果实的闷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庞大的裂桨兽那疯狂扭动的动作猛地僵住。
一道极细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暗蓝色细线,从它头颅最前端的口器之间开始,笔首地向后延伸,贯穿了整个庞大的身躯!
下一刻——
咔嚓……哗啦!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撑爆,深海裂桨兽那庞大的身躯沿着那道暗蓝细线,整齐地裂成了对称的两半!
切口光滑如镜,所有的内脏、肌肉、骨骼断面都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散发着寒气的深蓝色冰晶!
没有血液喷溅,只有被瞬间冻结的内脏碎片和破碎的甲壳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墨色的海面上,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两半巨大的尸骸缓缓沉入墨海,在海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漩涡和迅速扩散的冰渣。
战斗结束。
快得不可思议。
从撞击到巨兽沉没,不过短短数十息。
甲板上,只留下几截被斩断的、覆盖着冰霜的节肢,几团冻结的酸液冰坨,以及船壳上几道深深的刮痕。
海风重新灌满了风帆,发出猎猎的声响。
“潮声号”继续平稳地破浪前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只是一场短暂的幻影。
雾儿站在船头,微微喘息着。
手中的“潮涌悲歌”剑身上的幽光缓缓收敛,那低沉的悲鸣也渐渐平息,只剩下剑柄末端宝石内星光依旧缓慢旋转。
剑身冰冷依旧,但那股源自血脉的共鸣感却更加清晰。
这柄剑……
仿佛就是为她而生,为斩杀深渊之物而铸。
它那冰冷死寂中蕴含的狂暴力量,与她自己那半人半怪物的血脉,契合得近乎完美。
“雾!”
芙儿的惊呼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她不知何时己经跑了过来,小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惊吓,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崇拜?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雾儿的裤腿,仰着小脸,银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雾儿持剑而立的身影和那柄暗蓝色的长剑,亮得惊人。
“雾……厉害!剑……厉害!”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恐惧,指着海面上那正在下沉的巨大尸骸碎块,又指了指甲板上的断肢,小嘴叽叽喳喳。
“怪物……坏!雾……打!剑……蓝光……好看!”
她对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剑,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亲切的认同感。
雾儿低头看着芙儿眼中纯粹的崇拜和喜悦,又看了看手中这柄轻易斩杀了强大海怪的“潮涌悲歌”。
深喉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
它比‘葬海’……更适合你即将踏上的旅途。
更适合……深渊的女儿。”
也许……
那诡异的巫师,是对的。
她缓缓收剑入鞘。
冰冷的剑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弯腰,用没有握剑的手,有些生疏地揉了揉芙儿的银发。
“没事了。”
芙儿立刻像得到奖赏的小兽,满足地用头顶蹭了蹭雾儿的手掌。
雾儿重新站首身体,目光投向北方。
墨色的海面在铅灰色天穹下无尽延伸,视线尽头,海天的界限模糊不清,仿佛沉入了永恒的混沌。
但雾儿知道,在那片混沌之后,就是传说中冻结着旧世界最深绝望的——
冰渊。
“潮声号”如同一枚投入墨池的钢钉,坚定不移地向着那片未知的、埋葬着起源与终局的绝域驶去。
船头劈开墨浪,船尾螺旋桨搅动着黑色的海水,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嗡鸣。
腰间,“潮涌悲歌”沉寂着,如同沉睡的深渊巨兽,等待着下一次的咆哮。
而身边,银瞳的小女孩紧紧依偎着她,如同依附着唯一的浮木。
启航,并非逃离。
而是向着宿命的漩涡,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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