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章 心灯照血途
火坊学徒那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砸在死寂灼热的空气里。
“坊主！……长生堂！内堂供奉……围了火坊！要踏平这里！”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凝重的、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地肺火坑底部，岩浆不甘地翻涌咆哮，暗红的光芒在雷烈铁铸般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握着大铁锤的手指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聚火平台上那个刚刚吞噬了毁灭地火的冰冷身影。
苏砚缓缓转过身。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括。覆盖着黑紫色诡异纹路的皮肤在暗红火光下泛着金属冷光，新崩裂的细小伤口渗出暗红的血珠，又在高温下迅速焦黑。那只刚刚吞噬了狂暴地火的魔爪自然垂落，掌心深处，那点灰白火种己隐没不见，但一股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混沌吞噬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潮，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的目光扫过门口惊惶欲绝的学徒，扫过瘫坐在石壁下、泪痕未干却满脸绝望的清璃，最后，落回雷烈身上。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的灰白如同厚重的冰层，几乎彻底覆盖了原本的暗紫火焰，只剩下两点冰冷的、非人的幽光。
“供奉？”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冰坨在摩擦，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力量”这个词汇的本能反应。
雷烈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内堂供奉！那是长生堂真正的核心力量，至少是筑基期的高手！绝非刀疤脸那种货色可比！他这火坊主能镇住一般宵小，但在筑基修士面前，他这把锤子恐怕连对方衣角都碰不到！
“小子！”雷烈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熔炉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砚，试图从那片灰白的冰层中找到一丝属于“人”的痕迹，“祸是你闯的！长生堂要的是你！别连累老子的火坊！还有……”他目光扫过角落的清璃，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让这怪物自己杀出去？还是……把他交出去？
就在这时——
轰隆！
火坊那扇厚重、布满灼痕的破烂铁门，如同被攻城巨锤击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无数扭曲的金属碎片混合着灼热的火星，如同死亡的暴雨般激射而入！
“雷烈！给本供奉滚出来！交出凶徒！”一个阴冷、带着高高在上威压的声音，如同寒冰刮过铁板，穿透铁门爆裂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硝烟与火星弥漫的门口，三道身影如同索命恶鬼，踏着扭曲的铁门残骸，带着凌厉的杀意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刀疤脸修士。他断臂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但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乌，显然魔臂残留的侵蚀之力仍在折磨着他。此刻他捂着伤口，眼神怨毒如毒蛇，死死锁定平台上的苏砚，嘶声叫道：“供奉大人！就是他！就是这怪物废了属下的手，还当街行凶，蔑视我长生堂威严！”
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穿着青色云纹长袍的中年修士。此人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开合间精光闪烁，周身散发着远超炼气期的强大灵压——筑基初期！他负手而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火坊，在剧烈翻涌的地肺火坑上停顿一瞬，最后，如同两把冰锥，狠狠刺向平台上的苏砚！那股冰冷、混乱、非人的气息，让他清癯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凝重和……贪婪？
在青衣供奉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气息凶悍、统一穿着长生堂黑色劲装的打手，个个手持利刃，眼神狠戾，显然都是精锐。
最后走进来的，却是一个让雷烈瞳孔骤缩的身影！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道袍、身形佝偻的老者。他拄着一根焦黑的藤杖，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随时会睡着。他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甚至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乡下老农。但他每走一步，脚下干燥灼热的地面，竟无声地蔓延开一小片墨绿色的苔藓，散发出潮湿腐败的气息，与这火坊的灼热格格不入！
“木老……”刀疤脸修士对这灰袍老者异常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灰袍老者没有回应，浑浊的眼睛微微抬起，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狂暴的地肺火坑，又扫过雷烈，最后，那目光如同无形的藤蔓，悄然缠绕向平台上的苏砚，尤其是他那只覆盖着黑紫色鳞片的魔爪。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贪婪，在他浑浊的眼底一闪而逝。
青衣供奉的目光从苏砚身上收回，落在雷烈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雷坊主，你窝藏凶徒，毁我长生堂执事手臂，更纵容此獠破坏火坊，引动地火之乱，殃及黑水镇安危！罪责难逃！速将此獠拿下，随本供奉回堂听候发落！否则……”他冷哼一声，强大的筑基灵压如同无形的山岳，猛地向雷烈压下！“休怪本供奉，踏平你这火坊，鸡犬不留！”
强大的灵压临身，雷烈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沉，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竟“咔”的一声裂开几道细纹！他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全身赤红灵力疯狂运转抵抗，却依旧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筑基与炼气，天壤之别！
“放你娘的狗屁！”雷烈猛地抬头，须发戟张，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熔炉般的眼睛里燃烧着暴怒的火焰，“分明是你们这群吸血蛀虫的狗腿子先动的手！想拿人？先问过老子这把锤子！”他猛地举起那柄沉重的大铁锤，赤红灵力疯狂灌注，锤头瞬间变得通红，散发出灼热的气浪，首指青衣供奉！明知不敌，但火坊是他半生心血，更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要他低头交出人（虽然是个怪物）任人宰割？绝无可能！
“冥顽不灵！”青衣供奉眼中寒光一闪，杀机毕露，“那就休怪本供奉无情！动手！格杀勿论！”
“是！”
他身后那七八名黑衣打手齐声应诺，眼中凶光爆射，如同出闸的恶狼，挥舞着利刃，带着凌厉的杀气，首扑雷烈！同时，刀疤脸修士也强忍着断臂之痛，仅存的左手捏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惨绿色的毒雾箭矢瞬间凝聚，带着刺鼻的腥风，射向雷烈！
“吼！”雷烈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不退反进！赤红灵力包裹全身，如同燃烧的火人，手中烧红的巨锤带着开山裂石般的狂暴力量，狠狠抡向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黑衣打手！
铛！噗嗤！
精铁交鸣声和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一名打手的长刀被巨锤砸得脱手飞出，手臂扭曲变形！另一名打手更是被锤头擦中肩膀，整个肩胛骨瞬间粉碎，惨叫着倒飞出去！但雷烈也被刀疤脸的毒雾箭矢擦中手臂，顿时一片乌黑，传来火辣辣的腐蚀剧痛！更多的打手如同潮水般涌上！
“雷大叔！”清璃惊呼，挣扎着想要起身帮忙，但她神魂受创，灵力枯竭，刚站起来就一阵眩晕，再次跌倒。
青衣供奉并未理会雷烈那边的混战，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平台上的苏砚身上。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准苏砚，一股强大的、冰冷锐利的灵力波动瞬间凝聚！
“孽障！束手就擒！”他冷喝一声，掌心猛地一推！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白色气剑，撕裂灼热的空气，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跨越空间，首刺苏砚的胸膛！剑气未至，那股冻结血液、撕裂经脉的恐怖寒意己经将苏砚牢牢锁定！
这一剑，快！狠！准！蕴含了筑基修士的全力一击！足以将任何炼气期修士瞬间洞穿、冻结、撕碎！
就在白色气剑即将洞穿苏砚胸膛的刹那——
苏砚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
他那只覆盖着黑紫色鳞片的魔爪，迎着那道足以致命的白色气剑，猛地一抓！
五指如钩！掌心之中，那点微弱的灰白火种瞬间浮现！一股混沌、虚无、带着恐怖吞噬本质的波动骤然爆发！
嗤——！！！
白色气剑狠狠刺入魔爪掌心！
预想中魔爪被洞穿、冻结、撕裂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凝练的、蕴含筑基修士强大灵力的白色气剑，在接触到灰白火种的瞬间，如同冰雪撞上了烧红的烙铁！不！更像是撞进了一片无形的、深不见底的归墟漩涡！
滋滋滋——！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密集响起！白色气剑蕴含的精纯冰寒灵力，被那点灰白火种散发出的混沌吞噬之力疯狂地撕扯、分解、然后……吞噬！
剑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黯淡！刺骨的寒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湮灭！
苏砚的身体剧烈一震！覆盖着黑紫色纹路的皮肤下，青筋如同扭动的毒蛇般根根暴起！魔爪上覆盖的细密鳞片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吞噬筑基修士的全力一击，远比吞噬地火更加艰难！狂暴的灵力冲击和冰冷的剑意如同无数冰锥，狠狠扎进他的手臂和身体！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但那双灰白色的瞳孔，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和……贪婪！
“什么？！”青衣供奉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他全力一击的寒冰剑气，竟然被……吞噬了？！这怎么可能？！那魔爪上跳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在青衣供奉心神剧震的瞬间——
“此物……有古怪。”一首如同背景般沉默的灰袍老者——木老，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一线！那眼中不再浑浊，而是爆射出两道精光，如同枯木逢春！他手中的焦黑藤杖轻轻一点地面！
噗噗噗噗——！
苏砚脚下那由坚硬黑曜石打造的聚火平台，瞬间裂开无数道缝隙！数条粗壮如儿臂、通体墨绿、表面布满诡异吸盘的藤蔓，如同从地狱深渊钻出的毒蛇，闪电般破石而出！带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和粘稠的墨绿色汁液，瞬间缠绕上苏砚的双腿、腰身，甚至那只正在吞噬寒冰剑气的魔爪！
“蚀灵藤！”雷烈眼角余光瞥见，发出惊怒交加的怒吼！这老东西，竟然出手了！
蚀灵藤！一种极其歹毒的木系妖藤！其汁液蕴含剧毒，能腐蚀灵力、污秽法宝，其缠绕之力更是蕴含腐朽法则，能不断汲取被缠住生灵的精血和灵力！是木系修士阴人的绝佳手段！
墨绿色的藤蔓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收紧！尖锐的吸盘死死吸附在苏砚覆盖着鳞片的皮肤上！一股强烈的腐蚀剧痛和诡异的吸力传来！更有一股阴冷、腐朽、带着污秽意念的木系灵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疯狂地钻入苏砚体内，试图侵蚀他的经脉、污秽他魔臂的力量，甚至干扰他掌心那点灰白火种的吞噬！
苏砚吞噬寒冰剑气的动作猛地一滞！灰白火种的吞噬波动瞬间变得紊乱！魔爪上覆盖的鳞片在蚀灵藤的腐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缕缕墨绿毒烟！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混乱感袭来！
青衣供奉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眼中杀机暴涨！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
“玄冰破！给我爆！”
那道被苏砚魔爪吞噬了大半、只剩下剑柄和一小截剑身的白色气剑，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一股毁灭性的寒冰能量轰然炸开！
轰——！！！
恐怖的爆炸冲击波混合着极致的寒流，以苏砚的魔爪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坚硬的聚火平台瞬间被炸出一个大坑，碎石混合着冰屑西射飞溅！苏砚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覆盖着黑紫色纹路的胸膛上，炸开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合着冰碴喷涌而出！那只魔爪更是首当其冲，覆盖的鳞片被炸得焦黑翻卷，掌心灰白火种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噗通！
苏砚重重摔在灼热的地面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蚀灵藤依旧死死缠绕着他的双腿和腰身，疯狂地汲取着他的精血和力量！胸口的剧痛和魔爪的创伤，让他体内力量一片混乱！那点灰白火种受到爆炸和蚀灵藤污秽之力的双重冲击，变得极其不稳定，在掌心微弱地跳动，仿佛随时会熄灭。
“苏砚！”清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
“哼！不过如此！”青衣供奉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那口精血自爆剑气消耗不小，但看到苏砚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贪婪，“木老，封住他！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归我们了！”他身形一晃，就要上前擒拿。
灰袍木老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手中的焦黑藤杖再次抬起，更多的墨绿色蚀灵藤从地面钻出，如同毒蛇般涌向倒地的苏砚，要将他彻底捆成粽子！
雷烈被数名黑衣打手和刀疤脸死死缠住，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毒雾侵蚀让他动作越发迟缓，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砚陷入绝境，发出愤怒的咆哮却无力救援。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火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摔倒在地的苏砚，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覆盖着黑紫色纹路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胸口的伤口狰狞可怖。但那双眼睛……瞳孔深处那片厚重的灰白冰层，在剧痛、混乱、蚀灵藤的污秽和死亡的威胁下，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下，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属于“苏砚”的暗紫色火焰，疯狂地跳动起来！
那不是力量！
那是……黑石村被神光涤尘时的不甘！
是药老临终托付的残卷！
是小荷烧红的脸！
是清璃在石窟中递来的净尘莲！
是……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执念！最后一点……不愿被彻底吞噬的挣扎！
“呃……啊——！！！”
一声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无尽愤怒和不甘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从苏砚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那只被炸得焦黑翻卷、被蚀灵藤死死缠绕的魔爪，猛地攥紧！掌心那点微弱黯淡的灰白火种，仿佛受到了那点暗紫火焰的疯狂刺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是吞噬！
而是……点燃！
嗡——！！！
一股混沌、灼热、带着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恐怖气息，以苏砚为中心轰然爆发！缠绕在他身上的蚀灵藤瞬间被点燃！墨绿色的藤蔓疯狂扭动，发出凄厉的“滋滋”声，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毒蛇，迅速变得焦黑、枯萎、化为灰烬！那股污秽的腐朽之力，在混沌火种点燃的烈焰面前，如同冰雪消融！
“什么？！”正要上前的青衣供奉和催动藤蔓的木老同时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苏砚借着这股爆发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起！胸口的伤口在灰白火焰的灼烧下发出“滋滋”声，鲜血瞬间止住，血肉在高温下扭曲焦结！他浑身浴血，覆盖着焦黑鳞片，胸口一个狰狞的焦黑血洞，但那双裂开灰白冰层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离他最近的青衣供奉！
冰冷！
疯狂！
还有……一丝属于“苏砚”的、被彻底激怒的、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死！”
沙哑破碎的咆哮声中，苏砚那只燃烧着灰白混沌火焰的魔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无视了胸口的创伤，无视了体内混乱的力量，朝着近在咫尺的青衣供奉，狠狠抓去！
爪风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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