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雨，下得黏腻又恼人，像是老天爷得了风寒，擤不尽的鼻涕，淅淅沥沥糊满了青石板路，也糊住了“醉仙居”后巷那扇不起眼的雕花木门。
门内，暖阁熏香，却驱不散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甜腥。地上躺着醉仙居的东家，钱百万。富态的身子裹在名贵的蜀锦袍子里，脸上凝固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却瞪得滚圆，瞳孔里残留的惊骇与这笑容形成了地狱般的对比。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干干净净，仿佛只是睡着做了个美梦，只是这“梦”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啧，这老钱，死都死得这么喜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皂隶公服，外面随意罩了件半旧的油布雨披，雨水顺着他几缕不羁的额发滴落。他便是金陵府衙“鼎鼎大名”的仵作——萧凡。
他嘴里叼着根不知哪儿摸来的草茎，慢悠悠地蹲在尸体旁，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仔细扫过钱百万的每一寸皮肤，手指隔着薄薄的鱼鳔手套，在尸体的颈项、关节处轻轻按压。动作专业，与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格格不入。
“萧凡！磨蹭什么！看出什么门道没有？”一个身高八尺、满脸虬髯的壮汉不耐烦地低吼。他是金陵府衙的捕头，赵铁鹰，一身外家功夫炉火纯青，脾气也跟他的名字一样火爆。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色凝重的捕快。
“急什么，赵头儿。”萧凡头也不抬，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钱百万微张的口中夹出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粉末，“死者舌根有微量‘紫萝藤’花粉残留，这东西产自岭南，有剧毒，能让人在极度愉悦的幻觉中瞬间毙命，死后面带笑容，故名‘极乐笑’。啧，老钱这趟‘极乐’之旅，走得挺安详嘛。”
他语气轻松，内容却让在场的捕快们倒吸一口凉气。岭南剧毒？这案子不简单！
“哼，装神弄鬼！”赵铁鹰显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看就是江湖仇杀！定是高手以隔山打牛之类的内家掌力震碎了他的心脉！”他说着，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运起浑厚的真气，淡黄色的光芒在掌心吞吐，就要按向钱百万的胸口，想以内力探查其体内状况。
就在赵铁鹰掌心真气即将触及尸体的刹那——
“阿……阿嚏！！！”
一声惊天动地、足以掀翻屋顶的喷嚏，毫无征兆地从萧凡鼻子里炸响！那声音之洪亮，之突兀，之…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爆发力，震得整个暖阁的窗户纸都嗡嗡作响。
所有人，包括赵铁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波功”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上的动作全僵住了。
萧凡自己更是狼狈不堪。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麻痒感瞬间从鼻腔首冲天灵盖，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个酝酿了“真气过敏体质”二十多年的超级喷嚏就自主发射了。他捂着鼻子，眼泪鼻涕齐流，瓮声瓮气地哀嚎：“赵…赵头儿！收…收功！快收功！您这真气…太…太冲了！顶不住啊！”
赵铁鹰脸都气黑了，掌心的真气下意识地一滞。他还没见过哪个仵作验尸能验出这么大动静的！简首是…荒唐！
然而，就在赵铁鹰真气收敛、萧凡喷嚏的余波尚未散尽之际——
“咔嚓！哗啦——！”
一声脆响从众人头顶传来！
只见靠近房梁的墙壁上，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雕花壁板，竟被萧凡那喷嚏产生的无形冲击波硬生生震得向内凹陷、碎裂！碎木屑簌簌落下，露出了后面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枚造型奇特的令牌。令牌非金非木，入手冰凉，通体漆黑，上面用极细的银丝勾勒出一个狰狞的兽首图案，兽首下方，刻着一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古篆字——“歐”！
“欧阳？！”赵铁鹰失声惊呼，脸色剧变。十大世家之一，剑阁欧阳家的令牌？！怎么会出现在钱百万的密室里？！
就在这满室震惊、鸦雀无声的当口，暖阁的门帘被人从外面轻轻挑起。
一股极其清冽、仿佛带着初雪寒梅气息的幽香，瞬间压过了室内的血腥与熏香。伴随着环佩叮咚的轻响，一道纤细优雅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少女。
一身天水碧的素雅襦裙，外罩月白色云锦斗篷，兜帽边缘镶着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欺霜赛雪。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唇色是淡淡的樱粉。她气质空灵出尘，仿佛九天仙子谪落凡间，与这凶案现场格格不入。正是微服游历金陵、听闻奇案被吸引而来的剑阁欧阳家小小姐——欧阳小敏。
她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冷峻、抱剑而立的中年护卫，气息沉稳如山岳，目光锐利如鹰隼，显然是位深不可测的高手。
欧阳小敏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碎裂的墙壁、暗格中的令牌，最后落在了那个还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形象全无的年轻仵作身上。她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浓厚的研究兴趣。
“此案，倒是有趣。”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泠泠动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赵铁鹰如梦初醒，慌忙躬身行礼：“不知欧阳小姐大驾光临，卑职赵铁鹰……”
“无妨。”欧阳小敏微微颔首，莲步轻移，似乎想靠近些查看那枚令牌。
她身后的护卫，那位冷峻高手，出于职责本能，体内精纯浑厚的剑意真气微微流转，形成一层无形的护体罡气，将她护在中间。
然而，这高手护卫的真气，其精纯度和压迫感，远非赵铁鹰那粗犷的内力可比！
“嗡——！”
萧凡只觉得一股比刚才强烈十倍、如同实质般的针毡瞬间塞满了他的鼻腔！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他鼻子里搅动！
“阿嚏——！！！！！！”
比刚才更响亮、更狂暴、更具毁灭性的喷嚏，如同平地惊雷，再次从萧凡口中炸出！这一次，他甚至被这喷嚏的反作用力冲得一个趔趄，差点仰面摔倒。
一股肉眼可见的强劲气流，裹挟着萧凡的唾沫星子和难以言喻的“气息”，如同脱缰的野马，精准无比地朝着刚刚走近、毫无防备的欧阳小敏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扑面而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铁鹰和众捕快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冷峻护卫瞳孔骤缩，杀气瞬间暴涨，手己按上剑柄！
欧阳小敏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清晰地映照出那团高速袭来的、混合着仵作“心意”的“不明飞行物”……
萧凡捂着火辣辣的鼻子，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绝望中无限循环：
“完了！饭碗砸了！命…怕也要交代在这了！这该死的破鼻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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