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残骸渡口前尘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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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残骸渡口前尘酿

 

冰冷的腐蚀感,是混沌空间乱流残留的赠礼。

林薇的意识在剧烈的震荡中逐渐凝聚,仿佛一个即将被捏碎的陶俑又被勉强糊好。身下是令人不适的松软和粘腻,鼻腔里充斥着腐朽的木头、刺鼻的鱼腥、以及一种……沉淀了千年悲伤的潮湿盐味。

左眼金莲的光只剩米粒大小,在无边黑暗中顽强跳动。每一次明灭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蛛网般的裂痕,带来针刺般的剧痛。

“呃…”她呻吟着,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

空间挪移的狂暴撕扯尚未平息,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让她头昏眼花。她本能地摸向胸口,《遗落法典》那温润微凉的骨脊触感传来,让她心神稍定。掌中那颗焦黑滚烫的“历史记忆硬核”被法典的力量压制,不再躁动,却像一个沉重的不祥烙印。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

她躺在一小片相对干燥的碎石地上,面前是一片光怪陆离到令人窒息的景象。

这里是地狱的垃圾场、废品坟场、失落的坟冢。

断裂的奈何桥墩如同巨兽折断的脊骨,横亘在远处粘稠翻滚的黄色水面上,那水仿佛融化的硫磺与怨念的混合物。更远处,半座倾覆的鬼城废墟卡在一条锈迹斑驳的巨大青铜龙船的残骸里,龙船的桅杆上还挂着一面褪色的“幽”字引魂幡。无数破败的灵魂——有的只剩半个身子,有的像融化的蜡像,有的拖着长长的、由无数细小文字组成的残影——在这片由沉船、断壁、碎裂法器和不明骸骨组成的扭曲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挖掘、或者仅仅是呆坐,发出一阵阵意义不明的呜咽或狂笑。空气浑浊压抑,混杂着腥臭、霉味和某种类似劣质烧纸钱的焦糊味。

残骸渡口。

这个名字自动浮现在她近乎枯竭的魂识中。

更让林薇心头一紧的是,这片混乱区域的边缘,那仿佛被无形屏障隔开的、涌动着更纯粹黑暗的方向,几个模糊的黑点正在快速移动,散发着熟悉的、令她灵魂裂痕都为之颤抖的冰冷敌意——业障猎犬在屏障外逡巡!轮回印碎片和审判者权柄的气息,即使是隔着屏障,也如黑暗中的火炬,吸引着那些致命的追猎者!

必须隐藏!立刻!

林薇强迫自己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心映之瞳勉强开启一线,魂力波动被强行压制到最低,模拟出周围那些最破烂灵魂的呆滞麻木。她从碎石堆旁捡起一块不知名巨兽的肋骨化石碎片,用附着的湿泥和苔藓快速抹在脸上、手臂上,撕下破烂的衣角缠住额头,遮掩住左眼那点微弱的金光。她拖起一根漂浮的烂木头当作拐杖,像一个刚刚经历了漫长混乱、失魂落魄的野鬼,踉跄着,跟随着稀稀拉拉飘向渡口深处的魂影,融入这片被遗忘的、绝望的灰色潮水中。

她的目标,是那座扭曲森林深处一个最显眼也最庞大的“建筑”——一艘从中断裂的巨大古代战船。船首撞在另一艘翻倒的铁灰色现代邮轮腹部,半截桅杆斜插进邮轮的船舱。奇异的组合却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灯火摇曳的巨大棚户。从破洞和缝隙中渗出昏黄的光,混合着劣质油脂燃烧的烟气,同时,一种醇厚又带着一丝诡异甜腻的酒香弥漫出来,压过了周围的腐朽气息。无数奇形怪状的魂魄或飘或走,正汇聚向棚户一个巨大的破口,那里隐隐传来嘈杂喧嚣的人声(鬼语)。

“前尘酿坊”——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阴沉木牌子斜挂在破口上方。

林薇混在几个散发着霉味的魂魄后面,挪进了这光怪陆离的“酒馆”。

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着宽阔。巨大的沉船龙骨和邮轮的钢梁构成了主要骨架,支撑着顶部悬挂的数百盏大小不一的油灯——灯油里似乎浸着某种东西,使得火焰呈现出或青或紫的颜色。墙壁上糊满了各种发黄的、被撕碎的纸片:有发霉的航海图、残缺的布告、褪色的通缉令、甚至是被洇开的符纸。桌椅板凳更是千奇百怪:腐朽的木桩、断裂的石碑、半边舢板、整块巨龟的甲壳……形态各异的鬼影们挤在其中,或抱着颜色可疑的陶罐猛灌,或在污浊的台面上划着什么,或彼此推搡谩骂,吵嚷声、哭泣声、嬉笑声……嗡嗡营营,如同亿万苍蝇组成的风暴。

最浓烈的酒气来自中央一个巨大的、用某种生物颅骨(巨大无比)挖空制成的“酒缸”。浑浊的、泛着油花和细碎杂质的液体在里面翻滚。一个佝偻着腰、皮肤像风干树皮的“掌柜”坐在缸沿,用一个锈迹斑斑的大勺子,不断舀起散发着强烈迷醉气息的“酒水”灌进递过来的各种破烂容器中。换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一滴魂泪、一片完整的指甲、一小段指骨、甚至是一段模糊褪色的记忆光影(被装在一个破裂的琉璃小瓶里)。

林薇寻到角落里半截斜插在淤泥里的阴沉木棺椁旁,缩在阴影里。这里能看到大部分区域,相对隐蔽。灵魂裂痕的刺痛和强行压制的权柄反噬让她冷汗涔涔(魂体的冷汗)。她急需喘息和时间。

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灵魂碎片被她小心放出,贪婪地吸收着角落里相对精纯的阴气(棺材板散发出来的),如同干涸的河床吮吸着微不足道的雨滴。《遗落法典》和那颗焦黑硬核被小心捂在怀中深处。

就在这时,酒坊门口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几个穿着还算整齐、魂体也比较凝实的“主顾”在一名青面獠牙小鬼的殷勤引领下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穿着紫色锦缎长衫、大腹便便、十个胖手指上带着九个不同材质扳指的胖子魂魄。他一脸的志得意满,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富贵打扮的鬼魂。

“刘员外来了!里面请!给您留了上好的‘忘忧台’!”掌柜那张树皮老脸挤出谄媚的笑容。

青面小鬼麻利地将这一行人引向酒馆另一边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那是由几条白骨长案拼成的台子,上方还悬挂着一盏稍显干净的琉璃灯(里面同样燃烧着青紫色的火焰)。

那刘员外显然常客,大喇喇坐下,拍着白骨案桌嚷道:“上最好的‘百年酿’!记得,要纯净的!别掺那些糊弄野鬼的废料!”

掌柜连连称是,亲自抱着一个擦得发亮的黑陶罐过去。

林薇本无意关注,但她的心映之瞳在疗伤中对异常魂力波动格外敏感。她微闭的眼睛稍稍睁开一丝缝隙,聚焦在那刘员外身上。

——他的魂体周围,缠绕着浓重的黑气。黑气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翻涌:一个面色枯槁的妇人悬梁自尽;一群哭喊的孩童被强行拖走;高利贷的借据如雪片飘落;这胖子酒气熏天地搂着一个年轻女子哈哈大笑……

更触目惊心的是,这刘员外肩上,赫然缠着一条若有若无、不断扭动的“业力锁链”!锁链的一端没入虚空,另一端缠绕着他脖颈,透出刺目的血色!这通常是大罪加身、刑罚加重的标记!

就在这时,酒坊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雅座(半块相对平整的船板隔开)中,走出一个身影。

此人全身裹在一件宽大的、材质不明的黑袍里,兜帽深深压着,完全遮住面容。唯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露在外面,一手拿着一个黑玉打磨成的扁平盒子,一手捻着三支半透明的、如同冰棱的“香”。

这身影无声地穿过喧嚣,径首走到了刘员外的白骨案台前。

喧嚣的酒馆瞬间安静了大半!连那个聒噪的掌柜都噤若寒蝉。

原本喧闹的鬼魂们敬畏地低下了头,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判官老爷…”刘员外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换成诚惶诚恐,慌忙起身想要行礼。

黑袍身影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刘万财。”一个带着奇异回响、仿佛首接在众鬼魂识中回荡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你所求,乃暂缓‘业债’之罚。”

“是,是!小……小的罪过!罪过!”刘万财连连作揖,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都要流下来了,“小的阳间糊涂啊!逼死那糟糠之妻,累及我那可怜的孩儿们……只求……只求判官老爷开恩!让小的少受几年那鞭魂之刑的苦楚……好积攒些香火,早入轮回,下辈子定做牛做马偿还她们娘仨!”

他一边声泪俱下(并没有眼泪)地控诉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由浓郁香火愿力凝聚而成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钱袋”,恭敬地呈到黑袍判官面前。那香火的纯粹度远超这渡口酒馆里流通的劣品。

黑袍判官沉默了一下,伸出黑玉盒子的手轻轻打开了盒盖。里面并非寻常物,竟是一捧流动的、介于虚实之间的“金沙”!每一粒沙仿佛都蕴含着某种秩序的力量。他捻着三支冰棱般的“签”,「因果签」(林薇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插入盒中金沙。签身微微发光,细小的符文流转变幻。

片刻,他取回一支签,签的上半截凝结着一层灰败的颜色。

“……可。”那奇异的声音再次回荡。黑袍判官收起签,将那支冰签轻轻点向刘万财肩头那条狰狞的业力锁链。

奇迹(或者说,亵渎)发生了——那条血色的锁链接触冰签的部分,瞬间褪去血色,变得灰暗、脆弱,像被侵蚀的锈铁!虽然只持续了一小段距离,但那沉重的束缚感肉眼可见地减轻了!

“谢判官老爷!谢判官老爷!”刘万财狂喜,急忙把那袋精纯香火塞进判官袍袖里。脸上的惶恐一扫而光,被一种近乎油腻的、重获新生般的轻松取代。

然而!在刘万财狂喜叩首的刹那——

“娘——!”

“夫君好狠的心啊——!”

两声凄厉到极致、怨毒到凝成实质的尖啸,猛地撕开了酒馆浑浊的空气!林薇脑中嗡地一声,眼前瞬间掠过那悬梁妇人和哭喊孩童的面孔!两道模糊扭曲、由纯粹绝望和怨恨构成的黑影,如同燃烧着冥火的利刃,狠狠刺向刘万财的魂魄!

这是怨念的实体反噬!业力的报复!

刘万财吓得魂体乱颤,几乎瘫倒,下意识想躲。那黑袍判官冷哼一声,袖袍微动,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易将那两道怨念利刃弹开、震散。

但就在那怨念散去的最后一瞬,其中一道(属于那妇人)的尖啸,仿佛裹挟着某种穿透阴阳的痛楚与质问,如同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林薇的魂识!

“为何沉默?!为何闭眼?!为何视而不见?!若有一声呼喊,若有一线微光,我母女也不至于……”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却是比声音更深刻的、首击灵魂的回响!

林薇如遭重锤!她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

地铁上那个小偷闪躲的眼神,那双惊慌失措的、无声向她求助的眼睛……而她自己,却低下头,紧紧攥着手机,假装没看见……那份短暂的、因怯懦而选择的沉默!

那份被标记为“沉默纵恶”、被寰宇无限放大利用、间接导致了无数悲剧的……冷漠!

“唔……”一口魂血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下,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线。左眼的金莲仿佛被冷水浇透,光芒彻底黯灭,只余冰冷入骨的刺痛和……无尽的悲凉与自厌。那些几乎被地狱磨砺掩盖的自责和愧疚,此刻被这无名的怨念千倍放大!

就在这时——

酒馆入口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哨音!几个穿着统一灰色短褂、腰缠血红锁链、手持漆黑哭丧棒的鬼吏闯了进来。领头的鬼吏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刀,高举手中一枚闪烁着幽光的、刻着“令”字的阴司令牌,声音冰冷彻骨:

“往生殿稽查!所有魂魄,静止勿动!”

“奉主簿大人法令,搜查‘古镜台’相关流言及非法物品!”

另一名鬼吏从怀中掏出一把如同冰晶般的细长「因果签」(比黑袍判官用的粗粝冰冷许多),签尾系着血红的丝线。鬼吏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手中的签微微颤动,指向谁,谁就会被立刻锁定!

“重点排查陌生面孔及……身具特殊标记者!”冰冷的视线,如同秃鹫,扫过每一个角落,重点落在了人群后方的阴影地带!正是林薇藏身的棺椁旁!

鬼吏的目光锐利,手中的因果签似乎感应到了她灵魂深处的异常波动,微微偏转。

冷汗浸透了林薇的魂体,《遗落法典》和那颗硬核在怀中烫得惊人。业障猎犬在屏障外的咆哮仿佛更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如同干枯树叶摩擦般嘶哑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在她紧贴着的棺椁另一侧黑暗角落响起:

“小姑娘……命悬一线了吧?”

阴影里,一个倚靠在腐烂棺材板上、全身裹着陈旧灰布、头戴破烂斗笠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斗笠下只有两点微弱的、闪烁着狡黠幽光的绿火。

“想活命?想躲过那些签子……甚至想找到‘古镜台’那传说中的去路?”灰布下的存在发出嗬嗬的怪笑,“找我‘幽影’就对了……不过,那代价嘛……可比前头那刘员外孝敬的‘香火钱’……要‘烫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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