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口的风,是裹着冰刃的号角。它卷起万年冻土上的雪尘,抽打在的岩石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锐响。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连绵无尽的雪峰,肃杀、苍茫,如同太古巨神冰冷的胸膛。我们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凹里,像几只侥幸逃过雪崩的蝼蚁。
文广沉默地照料着阿依努尔。他用玉钵中新生的千泪泉水,小心地她干裂苍白的嘴唇,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让他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一分。阿依努尔依旧昏迷,白发散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霜雪覆盖的枯草,但脸上那丝被泉水滋养出的微弱生机,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暖色。齐呈蜷在阿依努尔身边,裹着厚厚的保温毯,栗色的发梢间,青金光晕微弱却稳定地闪烁着,像地脉深沉的呼吸。林悦躺在另一侧,眉心那道代表佛骨的金痕依旧黯淡,但新生的千泪泉那磅礴纯净的生命气息似乎滋养了她枯竭的本源,她的脸色不再那么死白,呼吸也悠长了一些。
张珂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那条被魔音侵蚀、覆盖着紫黑色冰晶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他仅剩的左手摊在膝上,掌心,是几粒沾染了暗红污渍和细微铂金粉末的冰屑——念青唐古拉崩塌时,从马骏碎裂的结晶臂上溅落的最后遗存。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掌心那点冰冷微光,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风雪灌入岩凹的呜咽声,像极了松涛的低泣。
我盘膝坐在岩凹入口处,背对着风雪,左臂的青铜臂甲紧贴着一块黝黑的昆仑岩。臂甲表面,青金色的根须纹路黯淡无光,残留着空间传送的撕裂感和失去马骏共鸣后的空茫。但臂甲深处,那沉重如鼓的、源自昆仑地脉核心的脉动,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万山之祖的心脏深处苏醒,带着无边的恶意和饥渴,疯狂地冲击着某种古老的禁锢。
郭昕的残魂在臂甲中沉寂。那份历经沧桑的低沉战吼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指向明确的催促——催促我前往鳞甲地图指引的最终坐标。那里是归墟的巢穴,是十万安西军魂执念的终点,也是…这场跨越千年血债的清算之地。
就在这死寂的压抑中,一种极其微弱、却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联系感**,毫无征兆地从左臂臂甲深处传来!
不是昆仑地脉的脉动,也不是郭昕的催促。而是一种…遥远的、正在急速消散的、带着铁血与悲怆的…**共鸣**!
是虎符!是我在龟兹地宫,以李唐血脉为引,以郭昕鳞甲为凭,开启归墟裂隙,最终送入长安的那枚承载着三千安西军魂的“虎符·鳞”!
那枚鳞片,此刻正在…**燃烧**!
一幅破碎的画面,伴随着虎符急速消散的悲鸣,强行冲入我的脑海:
长安。
不是盛世的雕梁画栋,而是夕阳西下时,笼罩在昏黄暮色中的巨大城池轮廓。厚重古老的城墙在暮霭中沉默,角楼飞檐指向苍茫天际。
城西,金光门。
巨大的门楼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城门前,一尊饱经风霜的石碑静静矗立——那是唐时安西军魂归乡的祭奠之所。
石碑前,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悲恸的哭嚎。只有三千道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身影,整齐地肃立着。他们身着残破的唐铠,手持虚幻的刀兵,面容模糊,唯有眼中燃烧着跨越千年的疲惫与…**释然**。
为首者,正是那位在龟兹地宫青铜门前,以残魂与我对话、最终托付虎符的安西老校尉!他的身影比其他人清晰一丝,残破的明光铠上布满了刀箭的创痕。他缓缓抬起虚幻的手臂,指向巍峨的长安城墙,指向那镌刻着无数功勋与牺牲的城砖。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凝聚了三千军魂最后意志的、无声的呐喊,跨越千山万水,穿透时空的阻隔,狠狠撞入我的灵魂深处:
“**归——乡——!**”
轰——!!!
三千道透明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又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猛地化作三千道细碎的、闪烁着铁血金光的流光,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面沉默的金光门城墙!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城墙砖石上,瞬间亮起的、密密麻麻的、古老苍劲的姓名!那是千年间,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士英名!三千道铁血金光如同归巢的倦鸟,精准地融入那一个个或模糊或清晰的名字之中!
城墙,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金红色光晕,如同流淌的熔岩,瞬间覆盖了整段金光门城墙!光晕中,似乎有金戈铁马的幻影一闪而逝,有战鼓号角在虚空低鸣!
归乡礼成!三千安西忠魂,跨越时空,终于融入了长安的骨血,化作了守护这座千年古都的最后一道英灵壁障!
虎符的悲鸣与联系感,在三千军魂融入城墙的刹那,彻底断绝。
然而!
就在这悲壮归乡完成的瞬间!
我左臂臂甲深处,那源自昆仑地脉核心的、焦躁的脉动,猛地变成了狂暴的擂鼓!一股冰冷、怨毒、贪婪到极致的**吸扯力**,如同黑洞般从昆仑深处爆发!目标,赫然是那刚刚在长安城墙上亮起的、属于三千军魂的铁血金光!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污秽的脐带,瞬间连接了长安的金光与昆仑的黑暗!
“呃啊——!”我如遭重锤重击,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臂甲上的青金纹路不受控制地疯狂闪烁,试图抵御那股恐怖的吸扯!
“李昭?!”文广叔猛地抬头。
“长安…军魂…”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额角青筋暴跳,抵抗着灵魂被撕扯的痛苦,“归乡了…但…昆仑…在吸…”
仿佛印证我的话!
“吼——!!!”
一声远比念青唐古拉山崩更加恐怖、更加深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猛地从昆仑山脉的极深之处炸响!整座山脉都在颤抖!我们藏身的岩凹顶部落下簌簌碎石!
这咆哮声中,充满了被强行打断饕餮盛宴的暴怒!充满了对那融入长安金光、脱离掌控的三千军魂的怨毒!更充满了对剩余七万军魂那庞大而纯粹执念的…**贪婪**!
“是归墟!”林悦虚弱却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知何时,她竟己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蕴含时空漩涡的眸子,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洞察一切的金色火焰——那是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强行换来的“真实之眼”!她的目光穿透岩凹,穿透风雪,死死盯着昆仑深处那咆哮传来的方向,脸色因透支而透明如纸。
“它醒了…彻底醒了!”林悦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寒意,“归乡仪式…是陷阱!它利用我们对军魂的悲悯,利用‘归乡’的执念…将分散的军魂意志汇聚到长安节点…它真正要的,不是那三千魂!它要的是…**以长安归乡的金光为引,强行吸扯、污染昆仑深处那不愿归乡的七万军魂!将它们化为降临现世的祭品!**”
她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金光的鲜血,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我左臂的青铜臂甲:
“李昭!你的臂甲…不仅是钥匙!更是郭昕当年以身化锁、镇压归墟时,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丝**!十万军魂的执念,是锁的‘栓’,也是归墟的‘饵’!它要挣脱封印,就必须吞掉这十万执念,无论归乡与否!长安的三千魂,是它强行扯断保险丝的第一口!”
“而剩下的七万…”她的目光扫过张珂,扫过他断臂处那深入骨髓的执念,最终落回昆仑深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就在昆仑!就在地宫门前!就在我们脚下!它们不愿归乡,只想‘守安西’!而这,正是归墟最渴望的…最顽固、最强大的‘饵’!”
张珂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瞬间被点燃!他仅剩的左手死死抓住自己那条被魔音侵蚀的断臂伤口,仿佛抓住了某种冥冥中的联系!他体内的安西军魂执念,在昆仑深处的咆哮和臂甲钥匙的共鸣下,如同被点燃的烽燧,轰然沸腾!
“守…安西…”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中是滔天的战意与刻骨的仇恨,“我的安西…在昆仑!”
文广叔抱着阿依努尔的手臂猛地收紧,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望向风雪深处,望向那咆哮传来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当年并肩的袍泽,看到了郭昕染血的战旗!
我左臂的青铜臂甲,在昆仑的咆哮、七万军魂的沸腾、张珂执念的共鸣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青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能量,更蕴含着郭昕残魂那跨越千年的、沉重如山的嘱托——阻止归墟,守护这最后的七万军魂!无论它们选择归乡,还是长眠昆仑!
长安的三千英魂己成守护古都的金光壁垒。
昆仑的七万忠骨,却成了归墟挣脱封印的最后血食。
郭昕留下的保险丝己被咬断一截。
臂甲灼烫,钥匙己在锁孔中哀鸣。
风雪更急了,如同送葬的号角,吹响了地宫门前最终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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