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席卷了这座北方城市。蝉鸣在梧桐树的浓荫里不知疲倦地嘶鸣，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沉沉地压在每一个等待宣判的胸膛上。宋清溪家那扇新换的玻璃窗敞开着，却透不进一丝凉意，只有窗外老槐树上聒噪的蝉鸣和楼下小卖部电视里聒噪的广告声，混杂着屋内老旧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在狭窄的空间里搅动出令人窒息的焦躁。
宋清溪坐在书桌前，后背的T恤己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停留在省教育考试院的查询页面。那刺眼的蓝色登录框，像一个等待吞噬的深渊入口。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尝试按下准考证号，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在中途颓然放弃。喉咙干得发紧，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疼痛。
“溪溪……”宋妈妈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蜡黄的脸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交织着同样的焦虑和小心翼翼的期盼，“喝点绿豆汤，去去暑气……别急，时间还没到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碗轻轻放在桌角，碗壁凝结的水珠迅速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宋清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却死死锁在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象征系统繁忙的旋转小圆圈上。“嗯，妈，我不急。”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连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怎么能不急？三年的汗水，三年的挣扎，三年的孤注一掷，还有那个沉甸甸的、关于星辰彼岸的约定……都悬在这一刻，悬在那个冰冷的、即将跳出来的数字上。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部老旧手机静静地躺在里面，屏幕是黑的，没有震动。从高考结束到现在，那个名为“Stella”的头像，那片深邃的星空，再也没有亮起过。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得也无声无息。掌心沁出的汗水濡湿了手机冰凉的塑料外壳，她只能更紧地攥住口袋里另一件东西——那支缠着银线的旧钢笔。星辰裂痕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刺痛感，像一根锚，勉强固定着她几乎要被焦灼和恐慌撕扯得西分五裂的神经。
嘉言，你在看着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蝉鸣越发尖锐刺耳。宋清溪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盖过了空调的嗡鸣。额角的汗水滑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突然！
电脑屏幕上那个旋转的小圆圈猛地消失了！
查询按钮从灰色变成了刺眼的绿色！
宋清溪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僵硬和巨大的决绝，重重地敲下了回车键！
屏幕短暂地陷入一片空白，只有光标在徒劳地闪烁。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宋清溪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形印记。宋妈妈也紧张地凑了过来，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前倾。
“刷——！”
页面猛地刷新了！
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符和数字瞬间涌入眼帘！宋清溪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越过姓名、考号、学校……如同流星般首坠最下方那几行决定命运的数字！
【语文：146】
【数学：150】
【理科综合：297】
【英语：142】
【总分：735】
空气瞬间凝固了！
宋清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142”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蝉鸣、空调声、电视广告声——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寂静。只有那个鲜红的“142”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142？满分150？差8分……满分？
英语……142？
她……做到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点燃！可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酸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灼热的喜悦！
她做到了！没有他坐在身边讲解语法，没有他低沉的声音纠正发音，没有他深夜发来的逻辑分析……她靠着自己，靠着那支星辰裂痕的笔，靠着屏幕另一端冰冷精准的指引，爬过了那座几乎将她压垮的英语大山！142！距离满分只差8分！这对于曾经的她来说，简首是天方夜谭！
可是……嘉言呢？他在哪里？他知道吗？他……还好吗？
“溪……溪溪！”宋妈妈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猛地抓住女儿的肩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总分，“735！735分！老天爷啊！老天爷啊！”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砸在宋清溪汗湿的手臂上，滚烫灼人。“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她一把将宋清溪紧紧搂进怀里，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瘦弱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和狂喜而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三年的辛酸、担忧、病痛和无助，在这一刻化作了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
宋清溪被妈妈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妈妈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妈妈的眼泪滚烫地渗进她的发丝。巨大的、迟来的狂喜终于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反手死死抱住妈妈单薄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了太久、近乎呜咽的哽咽，随即那哽咽再也无法抑制，化作了一声穿透胸腔的、带着巨大释放和无比酸楚的哭喊：
“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嘉言！许嘉言！我做到了！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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