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僵硬。他重新摊开桌上的书本,拿起那支缠绕着银线星辰的钢笔,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只有那紧绷的肩线和依旧泛着红晕的耳根,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下课。”老李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关掉了投影仪,那令人压抑的嗡嗡声戛然而止,教室瞬间陷入一种更加真实的昏暗。他拿起保温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教室。
下课铃适时地尖锐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但这一次,没有往常那种解脱般的喧嚣。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互相交换着复杂的眼神,低声议论着,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靠窗第一排那两个沉默的身影。
宋清溪僵坐在座位上,手脚冰凉。她看着许嘉言那沉默而紧绷的侧影,看着窗外光秃的梧桐枝桠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投下的、如同鬼爪般的阴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助感将她彻底淹没。脚踝的旧伤似乎也在这冰冷的绝望中隐隐作痛起来。她该怎么办?母亲会怎么说?许嘉言……他会怎么样?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碰到了桌面上那本崭新的校刊。墨绿色的封面冰凉光滑。她翻开属于她的那一页,目光落在结局处那几行熟悉的铅字上,又缓缓移向旁边那栏“特邀评析 / 许嘉言”的小字。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印刷体,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刚才念出那些句子时,声音里压抑的滚烫。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被人从课桌下方极其快速地塞进了她虚握的手心里!
宋清溪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攥紧纸条,指尖能感觉到纸张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微弱的体温。她飞快地抬眼看向前座的许嘉言。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走上讲台的人根本不是他。只有他那紧握钢笔的手指,指节处透出一点用力后的青白,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宋清溪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她屏住呼吸,借着收拾书本的动作,极其小心地、在课桌的阴影下,展开了那张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是他一贯的清隽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If I have to face the storm, I *will hold* your hand.”
(如果必须面对风暴,我会握住你的手。)
句子下方,还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歪歪扭扭的星星图案——和钢笔上缠绕的银线星辰,一模一样。
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过光秃的梧桐枝桠,发出凄厉的呜咽。最后一抹天光被浓重的暮色吞噬,教室里亮起了惨白的日光灯。宋清溪紧紧攥着那张纸条,那一点微弱的体温和纸上滚烫的承诺,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穿透了冰冷的绝望和无助,在她混乱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
初冬的寒意被隔绝在厚重的办公室窗外。室内,老旧的暖气片开足了马力,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咕噜”声,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喘息。空气燥热得如同盛夏午后,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陈旧纸张、劣质茶叶、廉价烟草和人体汗味的浑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窒息感。宽大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雾,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彻底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晃动的光影。
办公室中央那张笨重的、漆面斑驳的办公桌旁,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宋清溪低着头,坐在一张咯吱作响的木椅上,手指死死抠着膝盖上校服裤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母亲。脚踝的旧伤在暖气烘烤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的冰冷和沉坠感来得尖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混杂着焦虑、无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的母亲,一个被生活刻下深深痕迹的中年女人,坐在那张蒙着灰绿绒布、弹簧有些塌陷的旧沙发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棉袄,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粗糙的、指节变形的手紧紧攥着一个同样褪色、边角磨损的旧帆布挎包带子,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她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和此刻巨大的局促不安,目光小心翼翼地在老李和对面那位老人之间游移,嘴唇几次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挎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许嘉言的奶奶。
老人裹着那条宋清溪在男生宿舍楼下见过的、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深灰色旧毛毯。毛毯很大,几乎将她瘦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苍老脸庞和一双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眼睛。长途奔波的疲惫刻在她眉宇间,额角的银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布满老年斑的皮肤上。毛毯的一角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同样陈旧、领口有些松垮的暗色毛衣。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拢在毛毯里,目光低垂,看着自己脚下那双沾着泥点的旧布鞋鞋尖,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唯有那偶尔轻轻吸一下鼻子的细微声响,透露出她身体的不适和长途跋涉的辛劳。
老李坐在办公桌后那张宽大的、蒙着人造革的靠背椅上。他面前放着一个掉了不少瓷、印着红色“奖”字的白搪瓷大茶缸,里面泡着浓得发黑的劣质茶叶。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关节粗大,指尖因为常年捏粉笔而泛着不健康的黄色。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位家长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师长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暖气片持续不断的“咕噜”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被白雾隔绝的风声,在死寂中徒劳地回响。燥热让宋清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阵微痒,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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