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热浪掠过操场，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蝉鸣声像被点燃的引线，在空气里炸开一连串急促的颤音。体育课的自由活动铃声刚落，篮球架下就迅速围拢了一群男生，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呀声、篮球撞击篮板的咚咚声，混着少年们的吆喝，在午后的阳光下蒸腾起滚烫的热气。
夏沫坐在场边的石阶上，指尖捏着一本摊开的物理练习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球场中央。林翊正在三分线外做着热身，白色球衣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顺着紧实的腰线蜿蜒向下。他起跳时扬起的发梢沾着阳光，落地时膝盖微屈，篮球在他掌心转得飞快，像是黏在指尖的流星。
“看什么呢？”同桌陈瑶戳了戳她的胳膊，顺着她的视线瞟过去，突然低笑起来，“又看林翊啊？我说你俩天天跟斗鸡似的，背地里偷看人家多少次了？”
夏沫猛地收回目光，耳尖有点发烫，却故意把练习册翻得哗啦响：“谁看他了？我看篮板上的蜘蛛网不行吗？”话刚说完，就见林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朝着场边投来一瞥，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西目相对的瞬间，夏沫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转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一道受力分析题。心脏却不争气地跳快了半拍，连带着耳边的蝉鸣都变得嘈杂起来。她知道林翊那眼神里的意思——带着点戏谑，有点张扬，像是在说“被我抓包了吧”。
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烦躁。从高一开学第一天起，她就跟林翊不对付。他是那种天生招摇的男生，篮球打得好，成绩拔尖，连走路都带着股漫不经心的优越感；而她偏要处处跟他较劲，月考排名要争第一，辩论赛要分高下，就连体育课跑八百米，都要咬着牙跟在他身后，绝不肯被落下半米。
“夏沫，敢不敢赌点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笑意，夏沫抬头就看见林翊站在面前，篮球被他单手抓在腰侧，阴影恰好覆在她的练习册上。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凹陷处，阳光透过他微敞的领口，在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赌什么？”夏沫合上练习册，挑眉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戒备。
林翊晃了晃手里的篮球，视线扫过场上正在组队的队友，突然俯身凑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的挑衅：“赌我今天能得三十分。赢了的话，你把你那本物理竞赛笔记借我看一周。”
夏沫差点被气笑。那本笔记是她熬了无数个晚自习整理的，连陈瑶借她都舍不得，林翊居然想拿一场赌局来换。她站起身，比林翊矮了大半个头，却硬生生仰出了气势：“那要是你输了呢？”
“输了？”林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我要是拿不到三十分，这学期的篮球赛MVP奖杯，归你随便处置。”
周围传来队友们的哄笑，有人吹着口哨喊“翊哥放大话了”。夏沫瞥了眼场上跃跃欲试的男生们，突然抓起脚边的矿泉水瓶，手腕一扬就朝林翊扔过去。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他伸手稳稳接住。
“我赌你今天得摔个狗吃屎。”夏沫的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要是摔了，以后见着我绕道走。”
林翊捏着冰凉的矿泉水瓶，瓶身上很快凝出细密的水珠。他看着夏沫气鼓鼓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故意把瓶子往地上一顿：“行啊，拭目以待。”
说完，他转身跑回球场，球衣下摆扬起轻快的弧度。夏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堵得慌，陈瑶在旁边拽她的袖子：“你跟他较什么劲啊？林翊今天手感好得很，刚才热身赛都投进好几个三分了。”
“手感好有什么用？”夏沫重新坐下，却没再翻开练习册，“打球那么独，迟早崴脚。”
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黏在了球场上。林翊果然如陈瑶所说，状态好得惊人。他运球时重心压得很低，球鞋在地面上划出利落的弧线，防守他的男生被晃得东倒西歪。一个假动作变向，他像泥鳅似的从两人中间钻过去，起跳时身体在空中舒展成漂亮的弓形，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好球！”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林翊落地时朝夏沫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着得意的笑，像是在说“看到没”。
夏沫别过脸，假装数着天上的云，心里却把刚才那个进球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他起跳时膝盖的角度，手腕发力的动作，甚至落地时微微晃动的重心。她不得不承认，林翊打球的时候确实很耀眼，像被阳光镀了层金边，让人移不开眼睛。
比赛打得越来越激烈，林翊的得分也在不断上涨。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他像是被点燃的引擎，跑位、传球、投篮，每个动作都带着精准的计算。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贴在背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他却像是不知疲倦，每次得分后都要往场边看一眼，目光首首射向夏沫。
“还差五分了啊。”陈瑶在旁边小声嘀咕，“夏沫，你真要让他看你的宝贝笔记啊？”
夏沫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阶的缝隙。她看到林翊又一次拿到球，在三分线外被两个人夹击。他突然一个急停转身，想要摆脱防守，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小心！”有人喊了一声。
夏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林翊在空中勉强调整姿势，落地时右脚脚踝明显崴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他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最终还是单膝跪在了地上，手里的篮球滚出去老远。
场上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队友们都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林翊皱着眉，额头上渗出冷汗，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刚一使劲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让开！”
一声清亮的女声划破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夏沫突然从石阶上跳起来，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过去。她跑得太急，帆布鞋的鞋带都散开了，裙摆被风掀起一角。
“夏沫？”林翊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生，眼神里带着惊讶。
夏沫蹲下身，一把拍开他想揉脚踝的手，语气冲得像在吵架：“别动！谁让你刚才跳那么高的？不知道落地要缓冲吗？逞什么能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得像兔子，手指却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裤脚往上卷。林翊的脚踝己经肿起了一个包，透着不正常的红紫色。夏沫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微凉的汗，触碰到他皮肤时，林翊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疼吗？”夏沫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刚才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慌乱。
林翊看着她耷拉下来的睫毛，突然觉得脚踝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不少。他想笑，嘴角刚扬起就被疼得龇牙咧嘴：“还行……没摔成狗吃屎，算赢了吧？”
“赢个屁！”夏沫瞪了他一眼，眼眶更红了，“都这样了还惦记赌局，你是不是傻？”
她转头对着围观的人群喊：“谁有冰袋？没有的话拿瓶冰水也行！”有人立刻跑向小卖部，陈瑶也赶紧递过来一包纸巾。夏沫抽出几张，蘸着同学递来的冰水，轻轻敷在林翊的脚踝上。
冰凉的触感让林翊舒服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夏沫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香樟树叶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刚才还炸毛的样子，现在却温顺得像只小猫。
“喂，”林翊突然开口，“你刚才跑过来的时候，比我投篮还快。”
夏沫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谁让你笨手笨脚的？耽误大家时间。”
“那赌局还算数吗？”
“不算！”夏沫想都没想就反驳，“你都受伤了，赢了也不光彩。”
林翊低笑起来，牵动了脚踝的伤，疼得“嘶”了一声。夏沫立刻紧张起来：“笑什么笑？别动啊！”她扶着他的胳膊，“能站起来吗？我扶你去医务室。”
林翊试着用左脚撑地，刚一站起来就疼得晃了晃，下意识地抓住了夏沫的肩膀。她的肩膀很细，却意外地稳，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
“慢点。”夏沫的声音放得很柔，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腰，“往我这边靠点，别逞强。”
周围的队友们都看呆了，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照，被陈瑶一把抢过：“拍什么拍？还不快帮忙！”
一群人簇拥着林翊往医务室走，夏沫一首扶着他的左侧，半个身子都快被他的重量压垮了，却咬着牙不肯松手。林翊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场崴脚好像也不算太坏。
“夏沫，”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很轻，“其实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挑衅你的。”
夏沫的脚步顿了一下：“那你是干嘛？”
“我就是想让你多看我几眼。”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跳跃。夏沫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扶着他腰的手突然收紧，却没再像往常一样反驳。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像是谁的心跳，在夏日的空气里，敲打出滚烫的节奏。
林翊看着她泛红的侧脸，突然笑了起来。脚踝还在疼，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他知道，这场赌局他输了，却好像赢了更重要的东西。而那个总是跟他针锋相对的女生，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下次再敢这么拼试试”，声音里的温柔，却比夏日的阳光还要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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