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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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楚大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用袖子胡乱抹了把油嘴,背靠着冰凉的石凳,满足地叹了口气:

“舒服!真他娘的舒服!明明,你姆妈这趟真够意思!这顿肉,够我记一年了!”

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肚皮,眼神却飘向了远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去苏北老家插队了这种肉,以后怕是难吃到了。”

话题转到现实,气氛顿时沉凝了一些。

严俊放下手里啃干净的骨头,用草纸仔细擦了擦手,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虎头,你真个要走啦?苏北那边听说条件老苦的。”

“苦怕啥?”

楚大虎一瞪眼,那股子凶悍气又冒了出来,但随即又泄了气,挠了挠刺猬般的短发,“苦也得去啊!我是屋里老大,底下三个小的都要张嘴吃饭、要念书。

阿爸一个人工资,养勿活一大家子。我下去,好歹能挣点工分,年底分点粮寄回来,还能省下屋里厢一份口粮。

我体格好,有力气,饿勿煞!”

他象是在给自己打气,但话语里那份对未知的忧虑和对家庭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

阳光明默默听着,问道:“落户的地方定啦?”

“恩。”楚大虎点点头,“阿爸托人打听过了,就落在他老家那个生产队。队长算是远房堂叔,多少能照应点。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他顿了顿,看向严俊,咧咧嘴,“你小子好福气,接了你姆妈的班,风吹勿着雨淋勿着,安安稳稳。我就羡慕你这点。”

提到接班,严俊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清秀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他拿起一根油条,无意识地撕扯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福气?我我宁愿这个班是阿姐去顶。”

阳光明和楚大虎都看向他。严俊家的情况,他们从小玩到大,自然清楚。

“你阿姐”阳光明试探着问。

严俊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委屈:

“她跟我同年毕业啊!就因为我是男小囡,爷娘就偏心,硬要把这个工作名额给我!

我两个阿嫂,像防贼一样防着阿姐,讲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好工作哪能好便宜外姓人?

连我二哥都跳出来反对!

讲我要是让给阿姐,他就跟屋里厢闹翻!”

他越说越激动,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我跟爷娘争过,我讲阿姐一个女小囡,长得又漂亮,去乡下太危险!

可他们他们只讲我不懂事!讲我接班天经地义!

她啥都没讲,就默默地去街道报了名我看着她默默收拾行李,心里厢像刀割一样!”

他狠狠地把手里撕碎的草纸扔在地上,象是扔掉心里的憋闷:

“我坐在店里,看着柜台里的肉啊鱼啊,一点胃口都没!

阿姐一向对我最好,我总觉得这个工作,是拿阿姐的前程换来的!我我对不起她!”

泪水终于忍不住,在他白净的脸上滑下两道清淅的痕迹。

树荫下只剩下蝉鸣和严俊压抑的啜泣声。

楚大虎重重叹了口气,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严俊单薄的肩膀,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只憋出一句:“你你也勿容易。”

阳光明心里也沉甸甸的。

严俊的敏感、自责和那份无处安放的内疚,在这个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年代,显得如此真实而沉重。

他递过去一张干净的草纸:“擦擦。事体已经这样了,你再自责也没用。好好上班,多攒点钱,以后多帮帮你阿姐,比啥都强。”

严俊接过草纸,胡乱擦了把脸,用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郁结,并未完全散去。

楚大虎为了打破沉闷,转移话题,问阳光明:“明明,你呢?工作有眉目了伐?街道还来催伐?”

他只知道阳光明家里在为工作发愁,具体进展还不清楚。阳光明工作的事,昨天才定下,还没来得及告诉发小。

阳光明看着严俊痛苦自责的样子,又看了看楚大虎为下乡而强撑的豪气,心里那点关于冰箱刷新的狂喜被一种更真实的情谊压了下去。

他觉得在发小面前,尤其是在他们各自背负着沉重现实的时候,分享自己的转机和喜悦,或许能带来一点微光,冲散一些阴霾。

“好了,严俊。”阳光明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你这份心思,我们都懂。事体已经这样,你再自责也没用。好好上班,多攒点钱,以后多帮帮你阿姐,比啥都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发小,脸上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至于我工作的事体有消息了!”

这话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严俊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愕然。

楚大虎也停止了咀嚼嘴里最后一块烧鹅,瞪大眼睛看过来:“啥?有消息了?啥工作?快讲讲!”

阳光明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兴奋:“定了。礼拜一,也就是明天,去红星国棉厂报到,进厂务办秘书组,当办事员。”

“厂务办?秘书组?”楚大虎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拔高了,“哦哟,坐办公室的!干部编制啊!明明,你个小子闷声发大财啊!”

他激动地一巴掌拍在阳光明背上,力道大得让阳光明一个趔趄,“行啊!真行!我就说你脑子活络,肯定有办法!这是真正吃公家饭了,恭喜恭喜!”

他是真心实意为兄弟高兴,脸上的凶相都化成了纯粹的喜悦。

严俊也彻底愣住了,刚才的悲伤被巨大的冲击暂时压下。

他张了张嘴,清秀的脸上表情复杂,有难以置信,有由衷的羡慕,随即又迅速被一丝苦涩复盖。

“厂务办办事员干部编制”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有些飘忽。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即将远赴他乡的姐姐,想到了副食品店里永远算不清的帐目和顾客的抱怨,巨大的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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