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陈卫红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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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陈卫红的祈求

 

阳光明又寒喧几句,便提着东西上楼,回了自己那间小小的隔间。

刚把新衬衣仔细挂好,锃亮的皮鞋妥帖安置在床下,门外走廊便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迟疑地停在了他的门口。

“明明阿哥?”是陈卫红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尤豫,像怕惊扰了什么。

阳光明拉开薄薄的门板。

陈卫红局促地站在昏暗中,双手紧紧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脸颊微红,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直视他。

“卫红?进来坐。”阳光明侧身让开。

陈卫红慌忙摇头,身子几乎缩在门框的阴影里:“勿坐了我就讲两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头,眼中那份恳切和掩藏不住的紧张,像暗夜里微弱却执着的烛火:“明明阿哥,你侬你拜一就要去红星厂上班了,对伐?”

“恩,是的。”阳光明点头。

“这这你以后接触的人,像赵国栋厂长这种大领导,肯定比阿拉多交关听到的消息也肯定多”

陈卫红的语速骤然加快,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要是听到啥地方有啥厂里招工的消息,或者或者有啥门路可以留在城里,勿用下乡的你你能勿能及时告诉我一声?”

她一口气说完,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睛紧紧锁住阳光明,那目光里是孤注一掷的期盼,又混杂着随时可能被现实击碎的忐忑。

绞着衣角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斗着。

“下乡”二字,象一片沉重冰冷的铅云,时刻悬在她这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孩头顶。

阳光明的“一步登天”,无疑在她黯淡的视野里撕开了一道刺眼的缝隙,透进一丝微芒,却足以让她拼死抓住的光亮。

阳光明看着这个从小在同一个石库门里长大、虽因男女有别而接触不多,却也知根知底的邻家妹妹。

陈卫红素来安静本分,像墙角悄然生长的苔藓,此刻她眼中那份深重的焦虑和无助,真实得令人心头发紧。

他没有立刻给出轻飘飘的承诺。

这个年代工作机会的稀缺与珍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诚恳:

“卫红,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你放心,要是我真听到啥可靠的消息,是关于招工或者能留在城里的门道,我肯定会想办法告诉你。”

陈卫红眼睛里的烛火猛地一跳,亮了几分。

“但是”

阳光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现实而清醒,象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你也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工作名额紧张到啥程度,你也晓得。顶班、下乡是大多数人的路。

我自家这个工作,也是撞了大运,碰到了赵厂长。这种运道,可遇勿可求。

我在厂里也是新人,根基一点也没,听到啥内核消息的可能老小的。”

他话说得直白,近乎残酷。

他不想给她编织虚幻的泡沫,希望可以有,但必须直面现实的嶙峋与冰冷。

陈卫红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许,像被风吹弱的烛火,但那份卑微的恳求并未熄灭。

她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感激,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如同强忍的呜咽:

“我晓得,我晓得,谢谢你,明明阿哥!你肯帮我留心,我就老感激了!

总归总归是多条路,对伐?总比一点希望也没好”

最后的话语,轻得象叹息,更象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

“恩,我记牢了。”阳光明再次郑重地保证。

“这这,我先下去了。”陈卫红象是完成了一场耗尽心力的人生谈判,松了口气,又带着几分窘迫的羞赦,匆匆转身下楼。

那单薄的背影融入昏暗的楼梯拐角,透着一种无声的落寞与沉重。

阳光明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他能洞悉她的徨恐,理解那份对命运的无力感。

然而在这火红而宏大的年代里,个人的悲喜与去留,往往不过是时代洪流裹挟下的一粒微尘。

他能做的,也仅仅是“留心”二字而已。

傍晚时分,石库门如同被灌入滚水的蚁穴,瞬间沸腾起来。

下班的工人们拖着疲惫却因明日休息而微显轻快的步伐,陆续归来。

自行车的铃铛声、邻里间热络的招呼声、抱怨工作劳累的嘟囔声,混杂着各家生煤炉升腾起的呛人烟气与渐次弥漫开来的饭菜香味,交织成一幅浓得化不开的市井烟火图卷。

阳光明手腕上有块手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归家的人流迅速传遍了这方寸之地。

紧随张秀英之后,阳永康和阳光辉父子一起进门。

阳永康刚踏进门坎,张秀英便喜滋滋地拍着围裙迎上去,拉着老伴看儿子的手腕:

“老头子,你看看!明明同学便宜让给他的!三十五块,还可以欠帐!灵光伐?”

阳永康停下脚步,布满油污和岁月刻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儿子的手腕,凑到天井里渐暗的光线下,眯起眼仔细端详那块银光流淌的魔都表。

他那张惯常沉默如铁、严肃刻板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近乎温柔的满意神色。

粗糙的拇指下意识地伸出,在那冰凉的金属表壳上轻轻了一下,喉间只滚出一个沉甸甸的字:“好。”

阳光辉站在父亲身后,目光复杂地落在小弟手腕上那像征着“体面”与“准时”的物件上。

羡慕是自然的,这块表比他腕上那只老旧的“钟山”不知强出多少。

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审视的距离感,以及一丝混杂着释然的无奈——小弟确实走上了一条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轨道。

他闷闷地“恩”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母亲那按捺不住的兴奋。

冯老师冯运良推着那辆擦得锃亮的自行车进来,冯师母立刻含笑与他分享了这个“新闻”。

冯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越过天井,落在正帮母亲收拾杂物的阳光明身上,在他手腕上停留片刻,温和地点点头:

“恩,工作需要,应该的。”

语气里是知识分子特有的理解与含蓄的赞许,如同他笔下的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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