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夯子搓着大手应了声，抄起竹篙往水里戳，臂膀上坟起的肌肉块把粗布褂子撑得崩紧，肘弯处的补丁都快裂开。可竹篙偏了三次才抵住河底，木舟在原地打了两圈转，船头险些撞上上游漂来的枯木，树皮上还缠着半截断裂的渔网。
“废物！”苏莲儿跺脚骂道，抢过竹篙时袖口滑落，皓腕上那枚血色玉坠突然渗出红丝。红丝细如牛毛，入水即化，木舟猛地震颤，竟发出“呱呱”两声蛙鸣，在水面连跳三尺！林飞宇趴在舱底，透过木板缝看见水下红丝织成蛛网，每根丝线都在搏动，舟身每跳动一次，就离对岸的芦苇荡近数丈。赵夯子看得嘴合不拢，竹篙“哐当”掉在船上，涎水顺着胡茬滴在地上，恶心的：“师妹……这好看！”
她没应声，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粉裙上晕开深色水迹。浪花打湿了她半截裙摆，薄纱紧贴着小腿，勾勒出纤细的曲线。眼看对岸芦苇荡的阴影近在眼前，船底突然“咔嚓”裂开，红丝撑破了老朽的木板，江水咕嘟灌入，混着舱底的血水泛起漩涡。赵夯子大吼着拎起他纵身跃起，身后木舟“轰”地炸成碎片，水花里闪过数条红须，像巨蟒的信子般缩回江底。
三人险些摔在泥地里时，苏莲儿踉跄着扶住歪脖树，胸脯剧烈起伏，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平日眼尾上挑的冷艳，此刻竟添了几分娇弱，连喘气都带着细颤。赵夯子慌忙解下腰带想替她擦汗，却被她嫌恶地挥开，指尖的莲火险些烧到他手腕：“脏！”
林飞宇冷眼瞧着这幕。方才她与乾达婆缠斗时，腾挪间连发丝都未乱过，此刻偏要喘得梨花带雨，若说不是演给赵夯子看的戏，就是在钓暗处的鱼，果然，赵夯子立刻凑上前，粗粝的手掌悬在她肩头不敢落下，连他被摔得七荤八素都顾不上，只顾着絮叨：“师妹累着了？都怪那破船……”
可能没达到预期中的效果，苏莲儿假模假样的调息了片刻，就急匆匆的指挥三人赶路。
（第十六日）
日头爬过山头时，阳光将狭谷两侧的崖壁染成金红。三人钻进夹在两山之间的隘口，崖壁生满蕨类，叶片上凝着的露珠被踩碎，发出腥气。藤蔓间藏着三处暗哨，哨兵瞥见苏莲儿腰间的血玉坠，立刻按剑躬身，甲胄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越往里走，岩壁上凿刻的符文越密集，蓝光幽幽，竟在头顶构成一座旋转的符阵，符文缝隙里还嵌着未燃尽的香灰。
转过三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地下坊市嵌在山腹里：数百间石屋沿洞壁排开，屋顶悬着各色灯笼，卖灵草的吆喝、修法宝的锤声、赌斗兽的欢呼混作一团。左侧摊位上，干枯的曼陀罗花缠着铁链，花蕊里还在渗出黑油；右侧铁匠铺前，学徒正将烧红的匕首插进装满热油的陶罐，“滋啦”声中腾起绿烟。
可就在三人踏入的刹那，喧嚣如被利刃切断。数百双眼睛齐刷刷望来，目光里翻涌着恐惧、兴奋与毫不掩饰的杀意。“是磨盘山的！”不知谁喊了声，下一刻声浪掀天，前排的刀客舔着嘴唇拔刀，刀鞘上还沾着半片指甲；卖毒蝎的老妇掀起竹笼，虫豸在里面躁动得撞出“簌簌”声。
赵夯子脸色煞白，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狼牙棒“噌”地握在掌心，棒身的倒刺刮擦着石壁，迸出火星。苏莲儿却死死按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蠢货！别在这里动手？”她拽着赵夯子左躲右闪，钻进一条逼仄胡同，裙摆扫过药摊，装着蛊虫的瓷瓶摔在地上，数百只赤背蜈蚣爬满青石板。
眼看就要被围堵，苏莲儿扬手撒出一把银粉，蓝光过处，最前排的三人瞬间冻成冰雕，睫毛上还凝着未落下的汗珠。“快！进黑房！”她踢开一扇黑漆木门，门环上的铜兽首缺了半只耳朵。门后是向下的石阶，霉味呛得人首咳嗽，石阶缝里长着荧光蘑菇，踩上去像踩碎了玻璃。三人连滚带爬冲进去，赵夯子刚闩上门，外面就响起“砰砰”的砸门声，门板上的铜钉被震得簌簌掉落。
屋内昏暗，墙上挂着剥制的异兽标本：三足蟾的眼睛被换成了夜明珠，翅膀上还钉着符咒；独角马的鬃毛纠结着人发，嘴里塞着半块玉简。
堂中檀木架上蹲着只怪鸟：羽毛五彩斑斓，脑袋像八哥，爪子却似鹰隼，尾羽缀着铜钱大的圆斑，每块斑纹里都映着个扭曲的花脸。见了三人，怪鸟扑棱着翅膀尖叫，尾羽扫落架上的药瓶：“来财啦！来财啦！老板，肥羊上门啦！”
它扑到里间竹帘前，用尖喙“笃笃”啄着，竹帘缝隙里渗出黑气：
“老板，油水挺足的！”
帘幕后传来拐杖点地的声响，“笃、笃、笃”，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走出个黑衣老头，双眼覆着白翳，脸上皱纹深如沟壑，却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银簪在昏暗里闪着冷光。
他手里转着两枚油亮的核桃，指腹的老茧磨得核桃包浆发亮，走到主位坐下时，木椅发出“吱呀”呻吟。怪鸟立刻飞到他肩头，用翅膀蹭着他的脖颈，尾羽的斑纹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宁老板……”苏莲儿“噗通”跪下，方才在坊市的狠厉尽褪，只剩泫然欲泣的柔弱。
她膝行半步，发髻上的珍珠钗掉在地上，叮咚作响，钗头的东珠滚到老头脚边。“小女子不知犯了何错，惹得坊市群起攻之。这是我二人在岷山道寻得的‘宝物’，还望掌柜垂怜……告知一二”她说着，将被捆成粽子的林飞宇往前一推，绳子勒得他锁骨生疼。
老头侧耳听了听，核桃在掌心转得更快，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岷山道出来的？”
他枯瘦的手指隔空一点，林飞宇突然脚底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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