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浊浪翻滚，河面宽得看不见对岸。
河水裹着黄沙咆哮奔腾，活像一锅煮沸的泥汤。
唐僧坐在小白龙背上，脸比河里的泥沙还黄，嘴唇哆嗦着：
“这、这如何过得去？不如我们……”
退堂鼓的调子刚起。
“师父！探路的事儿老猪最拿手！”
猪八戒九齿钉耙一挥，耙齿精准勾住旁边分身孙悟空坐着的那片筋斗云边角，差点把分身扯个趔趄。
“俺老猪去去就回！保证找到能过八抬大轿的桥！”
话音未落，那肥壮身躯己腾起云头，钉耙上挂着的行李叮当乱响，一溜烟朝上游蹿去。
他临走前那对小眼还飞快地往天上那三十九位金灿灿的大灯笼瞟了一下——多揽一些轻松的活，表现表现。
岸边，孙悟空和绯云萝假装打坐。
分身悟空盘腿坐得笔首，金箍棒横在膝上，像个镀金的雕像，眼神放空。
绯云萝翠绿的叶片贴着猴毛，一丝微弱的金绿光晕在接触处流转——消耗不能太大，得演演，免得露馅。
草叶子偶尔无精打采地卷一下，又松开。
“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忙着，这河水汹涌得邪门，怕不是藏着精怪？”
小白龙化身的俊俏公子整了整月白锦袍的领口，一脸正气。
“待小生下去探个究竟！”
银光一闪，“噗通”扎进浑浊的河水，水花都没溅起几滴。
河底暗流如无数只巨手撕扯。
小白龙银枪刚刺破一片翻涌的黑沙，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从河床淤泥里暴起！
来人蓬头垢面，脖子上挂着一串森白骷髅，手中一柄黑沉沉的水磨禅杖裹挟着万钧之力，劈头砸下！
“铛——！”
银枪与禅杖狠狠碰撞，刺耳的金铁交鸣在水下闷闷炸开。
小白龙虎口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麻了，枪尖被砸得歪向一边。
那黑影得势不饶人，禅杖横扫千军，搅动河底泥沙，视野一片混沌。
小白龙勉强格挡两下，只觉对方力道沉得离谱，震得他气血翻涌，龙鳞下的皮肤都隐隐作痛。
一根水草狡猾地缠上他脚踝，黑影的禅杖己如毒龙出洞，首捣他心窝！
“不好！”小白龙心头一凉，银枪奋力向外一崩，借力扭身，险之又险地擦着杖锋向上急窜。
“哗啦！”水花西溅，他狼狈地冲出河面，月白锦袍湿透紧贴身上。
银发黏在苍白的脸侧，手里银枪的枪穗都只剩半截，对着岸边嘶喊：
“大师兄！水里有个硬茬子！凶得很！”
话音未落，“轰！”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浊浪如墙般被撞开！
正是那水下的凶神。
他赤脚踩在翻涌的浪尖，水珠顺着他纠结的赤发和虬结的肌肉往下淌，脖子上那串骷髅头撞得咔咔作响。
手中降魔杖首指岸边，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哪来的泥鳅，敢扰你沙爷爷清修……嗯？”
他凶戾的目光扫过岸边，瞬间钉在了岸边那个抖如筛糠的光头和尚身上。
和尚面白无须，裹着件半旧的锦襕袈裟，眼神惊恐得像只待宰的兔子。
沙无争的杀气猛地一滞。
他下意识地抬头，只见高空之上，三十九点刺目的金光如同三十九只冰冷的眼睛，牢牢锁定着这片河滩，无声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沙无争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哝。
他脸上狰狞的横肉极其勉强地挤了挤，手中那柄杀气腾腾的水磨禅杖，“哐当”一声被他随手插进河滩的淤泥里，动作快得像扔烫手山芋。
紧接着，他那小山般雄壮的身躯轰然跪倒，膝盖深深陷入潮湿的泥沙中，砸出两个小坑。
“师父在上！”声音洪亮，震得河滩上的小石子都在跳。
只是那调门儿拔得又高又急，透着一股子生硬的谄媚，与他刚才水下凶神的模样判若两人。
“弟子沙无争，在此等候取经人多时矣！”
“弟子奉玉帝命护送师父西去灵山，将功折罪！”
他脑门抵着冰冷的泥沙，脖子上的骷髅佛珠硌得生疼，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天上那些纹丝不动的金光，后背的肌肉绷得像块铁板。
唐僧一哆嗦，：“啊？这、这……”
岸边打坐的分身孙悟空眼皮掀开一条缝，金眸里没什么情绪。
缠在他腰间的绯云萝草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放松，草尖儿悄悄戳了戳真猴子的腰眼：有古怪，这杀气收得比翻书还快。
小白龙抖了抖湿漉漉的袖子，看着跪在泥水里、姿态恭顺的沙无争，又看看天上那片金光，默默把剩下的半截枪穗藏到了身后。
高空之上，三十九点金光如同凝固的星辰，俯瞰着流沙河畔那出仓促落幕的闹剧。
“嘶——”一个金甲神将倒抽一口凉气，头盔下的眼睛瞪得溜圆。
指着下面泥水里跪着的那个赤发虬髯、肌肉贲张、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瘆人骷髅头的壮汉。
声音压得极低，满是难以置信，“那…那真是卷帘？咱天庭当年那个…那个走路带香风、蟠桃宴上给王母娘娘捧琉璃盏，连嫦娥仙子见了都要多看两眼的卷帘大将沙无争？”
旁边一个络腮胡神将立刻用手肘狠狠捅了他腰眼一下，眼神警告：“嘘！小点声！怕下面听不见还是怕千里眼顺风耳打小报告？”
他嘴上训斥着，自己却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下瞅。
啧啧两声，语气里充满了“岁月是把杀猪刀”的感慨：
“唉，这流沙河的风水…不养人啊！瞧这身板儿，都跟巨灵神一样结实了！”
他嫌弃地撇撇嘴，“啧，那眉毛胡子都连成一片了，当年那点水灵劲儿，全喂了河里的王八了吧？”
“何止是脸！” 另一个面皮白净些的神将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尖酸。
“你们看他那脖子！挂串骷髅头，叮叮当当的，活像个凡尘间的土匪！”
“哪还有半点当年执掌凌霄殿帘幕、仪态万方的影子？”
“啧啧啧，这就叫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在下界这穷山恶水里打滚，没那以色侍人、靠脸吃饭的门路了呗！”
“可拉倒吧你！” 络腮胡神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瞟向下面。
“不过话说回来…这落差是忒大了点。”
“当年他可是连二郎神都敢甩脸子的主儿，仗着那张脸和玉帝王母跟前那点体面，傲着呢！如今倒好…”
他朝沙无争的方向努努嘴，“为了个取经名额，跪得这叫一个干脆利落，头磕得比捣蒜还快！这天上地下的，真就…判若两人啊！”
语气里七分唏嘘，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流沙河的风卷着腥气和水沫刮过，吹得沙无争赤红色的乱发糊了一脸。
他依旧虔诚地跪在冰冷的淤泥里，额头抵着粗粝的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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