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佛堂的血腥与疯狂,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终将平息,但那沉入水底的沉重与污浊,却永久地改变了池水的质地。柳青璇被慧明大师(柳元辰)带走,生死未卜,只留下满地的毒虫焦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太后赵氏彻底陷入了一种无知无觉的混沌状态,被秘密移往冷宫深处,由柳元辰以佛法和秘药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生机,余生都将活在蛊虫噬心与无尽忏悔的炼狱之中。这段纠缠两代、浸透血泪的宫闱秘辛,被沈知微以山河印之威强行压下,列为最高机密,知情者寥寥。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摩诃萨及其两名核心弟子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北狄边境,新任汗王贺兰朔在接到使团“遭遇大胤监国无端扣押乃至迫害”的“血泪控诉”后,反应激烈,边境摩擦骤然加剧,狼烟隐隐。朝堂之上,虽慑于山河印之威,无人敢公开质疑沈知微处置使团和太后的铁腕手段,但暗地里,关于她“手段酷烈”、“擅权专断”、“牝鸡司晨终非长久之计”的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苔藓,在权力的缝隙中悄然滋生蔓延。
沈知微对此心知肚明。她坐在紫宸殿偏殿的监国宝座上,案头堆积的奏章如山。窗外是深秋萧瑟的庭院,落叶打着旋儿飘零。腰间的山河印沉甸甸地坠着,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监国,”王德海悄无声息地走入,将一份密报呈上,“北境萧震将军八百里加急。北狄左贤王部精锐骑兵三千,以‘追剿逃奴’为名,悍然越境,突袭我云中卫戍堡!守将力战殉国,堡寨……失守。北狄人屠戮我军民数百,掳掠牛羊财物无数,扬长而去!”
“啪!”沈知微手中的朱笔应声折断!殷红的墨汁溅在奏章上,如同刺目的血痕。
云中卫!那是扼守北境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要冲!贺兰朔这是在试探!在用大胤边军的鲜血,回应她火烧毡车、剿灭使团的强硬!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北境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云中卫的位置上。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传令!”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山河印赋予的森然杀意,“命萧震,集结镇北关精锐!三日内,给本监国夺回云中堡!斩敌首级,悬于关隘!北狄所掳掠之财物,十倍追讨!少一头羊,一颗粮食,本监国唯他是问!”
“令兵部,即刻调拨军械粮草,火速运往北境!户部,开内库,筹措抚恤银两,厚恤云中堡殉国将士及罹难百姓家眷!胆敢克扣拖延者——杀!”
“另,”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将北狄屠戮云中堡之暴行,连同其使团在京毒杀重臣、意图释放毒蛊祸乱京畿之罪证,誊抄千份!遣快马,传檄九边!昭告天下!让所有边军将士,让大胤每一个子民,都看清北狄豺狼之性!此仇此恨,血债血偿!”
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铁流,带着铁血复仇的决心,从沈知微口中清晰吐出。王德海肃然领命,快速记录着。
“还有……”沈知微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转向王德海,“摩诃萨……一点踪迹都没有?”
王德海面露愧色:“回监国,老奴无能。京城及周边己布下天罗地网,各水陆要道也严加盘查,但……那妖僧如同鬼魅,毫无线索。他最后消失的方向……似乎……指向南方。”
南方?沈知微眉头紧锁。南方富庶,远离边患,水网密布,鱼龙混杂……摩诃萨逃往南方,意欲何为?是蛰伏待机?还是……另有所图?
“继续查!动用所有暗线!南首隶、两江、湖广……给我一寸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知微的声音斩钉截铁。摩诃萨和那逃走的“寒鸦”核心弟子,如同两颗埋在大胤心脏的毒瘤,一日不除,寝食难安。
“是!”王德海躬身退下。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沈知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连日的高压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身心俱疲。她走回案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章——边关告急、灾后重建、吏治整饬、赋税催缴、河道疏浚……千头万绪,如同无数根绞索,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方沉重的山河印,赋予了她无上的权柄,却也压上了整个帝国喘息的重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熟悉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沈知微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几分。
陆炳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走入殿内。他伤势己愈,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刚毅,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战场归来的风霜和沉淀后的锐利。他手中端着一个青瓷小盅,热气袅袅。
“监国,”陆炳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药煎好了。李太医说,您忧思过甚,气血有亏,需按时服药调养。”
他将药盅轻轻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沈知微眼底浓重的青影和案头堆积的奏章,眉头微蹙:“国事虽重,也需张弛有度。您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沈知微看着他,紧绷的心弦在那一瞬间彻底松懈下来。她端起药盅,苦涩的药气钻入鼻端,心口却莫名地涌起一丝暖意。她没有立刻喝药,只是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疲惫和柔软:“云中堡丢了。”
“末将己知晓。”陆炳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沉声道,“萧震是员虎将,云中堡,必能夺回。北狄……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猖狂不了几日。”
沈知微轻轻搅动着药汁,苦涩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摩诃萨……去了南方。南方诸省,承平己久,吏治松弛,豪强盘踞……我担心……”
“监国勿忧。”陆炳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末将请命,南下追查摩诃萨踪迹!顺带……替监国看看这江南的‘太平’景象!”
沈知微搅动药匙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眼,对上陆炳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眸子。南下追凶,深入龙蛇混杂之地,危险重重。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与担忧。然而,陆炳的能力与忠诚,是此刻最锋利的刀。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双可靠的眼睛,去审视那看似平静的江南水面之下,是否也潜藏着足以颠覆这摇摇欲坠江山的暗流。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殿内只有药匙轻碰瓷盅的细微声响。良久,她才放下药匙,端起药盅,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浓烈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
“好。”沈知微放下空盅,声音恢复了监国的冷静与决断,“本监国准奏。赐你山河印副令,授‘钦差巡察使’之职!代天巡狩,节制江南诸省军政!凡有通敌、渎职、鱼肉百姓、动摇国本者——”她手按在腰间的山河印上,目光灼灼,“无论官职高低,背景深浅,准你先斩后奏!”
“末将……领命!”陆炳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王德海奉上的那枚刻有“钦差巡查”字样的玄铁令牌和一枚略小的山河印副令,声音铿锵,带着无言的承诺与沉甸甸的责任。
沈知微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心中那份不舍被强行压下,化为更深的信任与期盼。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指尖触及他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江南……就交给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务必……平安归来。”
陆炳深深地看着她,将她的叮嘱刻入心底:“末将必不负监国所托!定将摩诃萨首级,连同江南的‘太平’账册,一并带回京城!”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融入殿外渐深的暮色,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刺向那未知的南方旋涡。
沈知微独立殿中,看着陆炳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腰间的山河印沉甸甸地坠着,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北境的烽火,南方的暗涌,朝堂的倾轧,这万里江山的千疮百孔,都需要她这方印,去抚平,去镇压。
她缓缓走回案前,重新拿起朱笔。窗外,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将紫宸殿巍峨的轮廓染成一片肃穆的金红。前路依旧漫长,暗流汹涌,但她握紧了手中的笔,也握紧了那方冰冷的印玺。
印在,山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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