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断壁上还留着火烧的焦痕，几根熏黑的木梁斜斜地支着天，阳光从破洞漏下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文物局的人己经搭好了临时棚子，几个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正蹲在地上拓印残碑，墨汁的腥气混着尘土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这块碑最有意思。”领头的老专家指着墙角一块断裂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半行模糊的篆字，“你们看这收尾的笔画，像不像槐花的花瓣？”他用软毛刷轻轻扫去碑上的浮灰，“之前清理时发现碑座是空的，里面藏着个陶瓮，可惜碎了，只剩下几片带花纹的陶片。”
苏晚蹲下身，指尖避开拓纸的边缘，触到碑面凹凸的纹路。那半行字她认得几个，是《槐花纪事》里提过的“守土”二字，只是后面跟着的字被凿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深浅不一的凿痕，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疤。
“秦峰那边有新动静了。”林默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加密信息，“他在香港的仓库被查封，但人跑了，监控拍到他带着个青铜盒子，盒子上有咱们见过的槐花纹。”她划开图片，盒子的边角磨损得厉害，像是被反复过，“文物局推测，里面可能是散人分支的名册。”
苏墨正帮着整理从废墟里清出的老物件，一个缺了口的青瓷碗引起了他的注意。碗底刻着个极小的“苏”字，釉色温润，和苏家老宅地窖里找到的那套茶具是一个窑口的。“这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他用纸巾擦去碗上的泥垢，“我祖父的日记里提过，当年苏家祠堂和这里的祠堂共用一个窑匠。”
老专家忽然“咦”了一声，从拓好的纸卷里抽出一张：“你们来看，这块残碑的背面有字！”众人围过去，只见宣纸上印着几行极细的刻字，像是用尖锐的器物硬生生划上去的，“‘鼎藏于斯，花开则现’——这不就是说你们截获的那只青铜鼎吗？”
苏晚忽然想起王老汉抽屉里的钥匙，那个月牙形的后山山洞钥匙还在她口袋里。“山洞里藏过甲骨文，会不会也和鼎有关？”她摸出钥匙，铜柄上的槐花纹被体温焐得温热，“‘花开则现’，现在正是槐花谢了槐米熟的时节。”
“我让人去查山洞的位置。”林默立刻拨通电话，眼角的余光瞥见棚子外站着个穿粗布褂子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用布盖着什么，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是王家坳的二柱。”村长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拍着少年的肩膀，“他说王老汉前几天托他保管个东西，让等城里的客人来了再交出来。”
二柱把篮子递过来，布掀开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青铜槐花，花瓣层层叠叠，花心处有个极小的凹槽，形状竟和苏晚口袋里的月牙钥匙完全吻合。“王爷爷说，这个能打开‘花开的地方’。”少年的声音还有点发颤，“他还说，要是你们找不到路，就跟着‘会跑的槐花’走。”
“会跑的槐花？”苏墨皱眉时，忽然听到棚外传来一阵嗡嗡声，几只蜜蜂正围着残碑打转，它们的后腿沾着金粉，落在碑上“守土”二字的凿痕里，竟慢慢拼出了半个“山”字。
老专家忽然笑了：“这附近的野蜂最爱槐米，它们采蜜的路线，说不定就是最好的路标。”他指着蜜蜂飞走的方向，“后山那片槐树林，这个时节正是蜜源最足的地方。”
苏晚把青铜槐花和月牙钥匙拼在一起，严丝合缝。钥匙插进凹槽的瞬间，青铜花瓣忽然轻轻转动，露出里面一卷卷成细轴的羊皮纸。展开来看，上面画着后山的地形图，山洞的位置被圈了出来，旁边用朱砂画了朵盛开的槐花，花蕊处写着“三更月上”。
“看来得等晚上了。”苏墨把羊皮纸折好放进怀里，抬头时看见二柱正盯着他手里的青瓷碗，“你认识这个？”
少年点点头：“王爷爷说，以前有个戴眼镜的先生，总用这样的碗在祠堂喝茶，他说那是‘苏家的教书先生’。”
苏晚心里一动，祖父的照片里，确实有一副金丝眼镜。
夕阳把祠堂的影子拉得很长，拓印好的碑纸在棚子里晾着，墨字在风中轻轻颤动，像一群跃动的火苗。林默安排好文物局的人守夜，转头看见苏晚正对着那半朵绣了一半的帕子出神。
“在想什么？”
“我在想，王老汉没绣完的那半朵花，会不会就是要等我们来补全。”苏晚把帕子铺平，阳光透过布纹，在上面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槐米，“就像这些残碑，这些线索，都是祖辈没讲完的故事。”
远处的槐树林里，晚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哼唱。苏墨提着青瓷碗往溪边走去，准备清洗时，忽然发现碗底的“苏”字边缘，还刻着个极小的“墨”字——那是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向祠堂，苏晚和林默正低头研究地形图，二柱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里画着槐花。炊烟从山脚下的村庄升起，混着槐米的香气，在暮色里慢慢散开。
三更的月亮，该会照亮哪条路呢？苏墨望着后山的方向，忽然觉得那片漆黑的树林里，藏着无数双等待被唤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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