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洗衣粉和阳光味道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楼道里的陈旧感。客厅很小，可能只有李煜家客厅的三分之一大。一张小巧的布艺沙发靠墙摆放，上面铺着素净的格子沙发巾。一张小小的玻璃茶几，擦得一尘不染。电视是老款的，尺寸不大，旁边摆放着几盆绿萝，翠绿的叶子在灯光下显得生机勃勃。地面是浅色的木地板，虽然有些年头，但擦得光亮。整个空间虽然局促，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温馨，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主人的用心和对生活的热爱。
这与李煜那个宽敞、现代化、却冰冷得像样板间、还布满“眼睛”的家，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
“地方小，有点旧，别嫌弃。”梦雨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旁边一个关着的房门，“那是我的房间。”又指了指客厅另一边一个同样关着的小门，“那是空着的客房，以前……是打算给我奶奶来住的，但她一首没来过。”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她推开客房的门。房间确实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的塑料衣柜，和一张小小的书桌。床上铺着干净的蓝白格子床单，窗户上挂着素色的窗帘。虽然简单，但同样收拾得清爽干净。
“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干净的。卫生间在那边，”梦雨蝶指了指客厅另一头的小门，“厨房很小，你要用的话随便。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饿了可以垫垫。WiFi密码贴在路由器上。”她语速很快，尽量周全地交代着，像一个努力招待客人又怕招待不周的主人。
李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朴素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窝，看着梦雨蝶脸上那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笑容，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愤怒和无处安放的漂泊感，奇异地被一种温暖而酸涩的洪流所取代。这里很小，很旧，但很真实，很安全。没有监控的眼睛，没有虚伪的“关心”，只有眼前这个女孩，带着最纯粹的善意，向他敞开了门。
“谢谢……”李煜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道谢都更加真诚和沉重。
“不用客气。”梦雨蝶摆摆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你先收拾一下？或者洗个澡？我去看看小黑，给它弄点吃的和水。”她转身去打开那个装着猫的背包。
李煜点点头，将沉重的背包和行李袋拖进了那间小小的客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在这个陌生却安心的小空间里，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然而，身体的疲惫无法掩盖精神的亢奋和纷乱。周芙闪烁的眼神，李泰那淡漠的回应，张曼崩溃的哭诉，监控屏幕冰冷的画面，自己收拾行李时的决绝，还有此刻……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梦雨蝶在客厅里逗弄小黑的、隐约传来的轻柔说话声……无数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交织、冲撞。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干净的T恤和运动裤，躺在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床垫有些硬，远不如他家里的记忆棉床垫舒服，但被褥间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暖融融的干净味道。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光线柔和的吸顶灯，毫无睡意。墙壁真的很薄，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梦雨蝶房间里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走动声，还有她偶尔压抑着的、清喉咙的声音。她也还没睡。
李煜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的方向。那堵墙后面，就是梦雨蝶。那个在他最狼狈、最绝望、最愤怒的时刻，毫不犹豫向他伸出手，给了他一个暂时栖身之所的女孩。她的过往同样沉重，失去双亲，远离故土，独自经营着小超市，却依旧活得如此坚韧、温暖，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相比之下，自己刚才的愤怒和决绝，是不是……显得太过幼稚和脆弱了？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尖的悸动。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壁，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和同样未眠的呼吸，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异。
客厅里，小黑的呼噜声渐渐变得均匀而响亮。
隔壁房间，细微的走动声也停了下来。
夜，越来越深。
李煜的意识，终于在这份奇异的、带着温度和安全感的疲惫中，渐渐模糊，沉入了并不安稳、却不再冰冷的睡眠。
***
清晨的阳光，透过客房那扇小小的窗户，斜斜地照在李煜的脸上。他猛地睁开眼，有几秒钟的茫然。陌生的天花板，狭小的空间，身下略硬的床铺……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
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昨晚睡得很浅，梦境混乱不堪。但此刻，那种想要立刻逃离的、火山爆发般的冲动己经平息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现实的焦虑和茫然。
离开那个家是必然的。但离开之后呢？他需要一个新的、长期的落脚点。
他拉开那个简易塑料衣柜的门，里面空空荡荡。他带来的衣服都还塞在背包里。他默默地将衣物一件件挂进去。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面对现实的沉重感。他拉开背包的夹层，里面是他攒下的钱——厚厚的一叠现金，还有一张银行卡。他数了数现金，又默默算了算卡里的余额。这些钱，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不算少，是几年积攒的压岁钱、省下的零花钱和偶尔帮同学“代练”游戏赚的一点外快。但要用这笔钱去租一个像样的、能长期居住的房子？还要押一付三？再加上水电煤网……李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点积蓄，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支撑不了太久。他不可能一首寄居在梦雨蝶这里。这个小小的空间，承载她一个人刚刚好，加上他，就显得过于拥挤了。而且，寄人篱下的感觉……
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梦雨蝶起来了。李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将钱小心地收好，走出了客房。
梦雨蝶正在狭小的厨房里热牛奶，看到李煜出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醒了？睡得还好吗？牛奶马上好，还有面包。”
“还好。”李煜含糊地应了一声，看着她在小小的空间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更不是滋味。“我……待会儿跟你一起去学校。”
“嗯。”梦雨蝶点点头，将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先吃点东西吧。”
两人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早餐。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昨晚的惊涛骇浪似乎己经平息，但水面下涌动的暗流，以及李煜面临的现实困境，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屋檐下的新章与走廊上的宣言
清晨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在梦雨蝶家狭小的客厅里投下温暖的光斑。牛奶的香气混合着烤面包的焦香，驱散了昨夜残留的一丝阴霾。李煜坐在小小的餐桌旁，看着对面安静吃早餐的梦雨蝶，心中那份沉重的焦虑和漂泊感，在她那句真诚的“你可以一首住着”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支点，缓缓沉淀下来。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端起温热的牛奶杯，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抬起头，目光认真地看着梦雨蝶：“梦雨蝶，谢谢你。我住在这里，不能白住。”
梦雨蝶刚想开口说“不用这么客气”，李煜却己经接着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后家里的卫生我来打扫。还有……做饭，如果你不嫌弃我的手艺，也可以交给我。我……我会尽力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很清晰，“就当是……房租和水电费。”
他的眼神里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不容忽视的自尊。梦雨蝶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了解李煜的性子，昨晚收留他是情急之下的朋友义气，但如果让他觉得是纯粹的施舍，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刺伤他本就因家庭变故而敏感的自尊心。分担家务，付出劳动，这对他来说，是维持内心平衡的一种方式。
梦雨蝶脸上绽开一个理解的、温和的笑容，她点点头，没有多余的推辞：“好啊！那以后家里的地板和灰尘就交给你了！至于做饭嘛……”她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可以轮流，或者……看谁有空？尝尝你的手艺也不错！”
这份爽快的接纳和带着点俏皮的回应，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李煜心中那点微妙的忐忑。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嘴角也难得地向上弯了弯：“一言为定。”
达成共识的两人，氛围轻松了许多。收拾好碗筷，一起出门上学。晨风拂面，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在校门口分开时，李煜看着梦雨蝶走向自己教学楼的背影，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寄人篱下”感，悄然被一种“共同承担”的踏实感所取代。这个小小的屋檐下，似乎开始流淌起一种新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流。
***
梦雨蝶踩着上课铃声走进高二（7）班的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自己的座位旁边。
空位。
张曼还没来。
梦雨蝶的心只是轻轻提了一下，随即又放下。经历了昨晚的崩溃、误会澄清和痛哭流涕的羞愧，张曼今天迟到甚至请假，都在情理之中。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平复心情。梦雨蝶相信，以张曼的性格，不会因为羞愧就彻底逃避。她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课本，耐心等待。
果然，早读课刚进行到一半，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低着头，脚步有些迟疑地走了进来。是张曼。
她的眼睛依旧有些红肿，脸色带着明显的苍白和倦意，显然是没睡好。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活力西射地跟周围的同学打招呼，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梦雨蝶的方向，然后迅速低下头，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到什么。
梦雨蝶用余光留意着她。张曼坐下后，身体绷得有些僵硬，手指不安地绞着校服衣角，目光死死盯着桌面摊开的英语书，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那副坐立不安、充满忐忑的样子，像一只受惊后小心翼翼观察环境的小鹿。
梦雨蝶心中了然。张曼在害怕。害怕昨晚自己那番惊世骇俗的“告白”之后，梦雨蝶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会厌恶她，会疏远她。这种恐惧，甚至可能比昨晚的羞愧更让她煎熬。
梦雨蝶没有立刻转头去和她说话。她知道现在任何刻意的举动都可能让张曼更紧张。她只是像往常一样，专注地看着课本，偶尔用笔在书上划下重点。用最平常的态度，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一切如常，我还在。
张曼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梦雨蝶平静的侧脸，看她专注的神情，看她自然翻书的动作……那预料中的厌恶和疏离并没有出现。梦雨蝶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这个发现，让张曼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点，但巨大的忐忑依旧悬在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
在此之前，楼下的教室里。
李煜刚在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拿出物理习题集，正准备趁着早读开始前再琢磨一道难题。教室门口的光线一暗。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张曼正站在他们班教室门口。时间尚早，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早到的同学在低声交谈或看书。张曼的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了李煜身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李煜，”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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