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怒火在李煜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几乎要将血液都冻结。他看着周芙那张因心虚而惨白、又因自我安慰而勉强镇定的脸，看着她眼神闪烁、嘴唇嗫嚅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像样解释的样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被侵犯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是我爸叫你安的吧？”李煜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不是询问，是冰冷的陈述。
“不……不是！李煜你听我说……”周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想要撇清，“李先生只是让我……让我平时多看着点你，别让你……别让你学坏或者有危险！是我……是我懒，想着打扫卫生跑来跑去太麻烦，就……就自作主张装了监控！真的！就客厅对着大门那个，还有阳台一个对着小区路的！别的真没有了！李先生他……他肯定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干！” 她的语速飞快，眼神却不敢与李煜对视，手指紧张地绞着睡衣的衣角。
李煜沉默地看着她。周芙的解释苍白无力，漏洞百出。看着点？怎么看着点？是每天口头汇报他几点回家，吃了什么，还是像这样，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纳入冰冷的电子眼之下？他爸李泰，那个永远在电话里说着“儿子，爸爸最近太忙”、“项目到了关键期”、“等忙完这阵子一定好好陪你”的男人，那个缺席了他几乎整个青春期的父亲，他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他默许了？用一种更高效、更省心也更冷酷的方式，“关心”着他这个儿子？
一股深沉的、混杂着失望、委屈和被彻底背叛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怒火。李煜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冰凉。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试图辩解的女人，以及她背后那个模糊的父亲身影，都变得无比陌生，甚至……令人作呕。
他不再看周芙，也不再追问。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和可笑。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僵硬，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自己家的单元门。脚步沉重地踏在冰冷的台阶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过往那些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懂事”和“理解”上。
梦雨蝶看着李煜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只剩下冰冷硬壳的背影，心脏狠狠一揪。她下意识地抬脚想追上去，手臂却被轻轻拉住。
“雨蝶……”张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哭腔，她抬起红肿得像核桃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羞愧、脆弱和一种溺水者般的依赖，可怜巴巴地望着梦雨蝶，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别……别走……我……”
梦雨蝶的心瞬间被撕扯成两半。一边是李煜那无声崩溃的背影，另一边是张曼这惊魂未定、急需安抚的脆弱。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对李煜的担忧，反手用力握住张曼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好，曼曼，我不走。我们先回家，好吗？外面冷。” 她必须先把张曼安顿好。
***
李煜“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防盗门。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周芙打扫卫生时留下的廉价清洁剂味道，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
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涌上喉咙。他猛地冲到客厅中央，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神经质地开始检查每一个角落！沙发底下、电视柜后面、空调出风口、窗帘杆顶端……他搬开沉重的茶几，甚至踮起脚尖去够天花板角落的吊灯底座！动作粗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呼吸也变得粗重。
没有！客厅没有发现！
他又冲进自己的卧室！书桌抽屉被猛地拉开，里面的东西被粗暴地翻动；衣柜门被甩开，衣服被一件件扯出来扔在地上；床垫被掀开，床板缝隙被手指一寸寸摸索……他像扫雷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死角！
没有！卧室也没有！
他还不死心，冲进卫生间、厨房，甚至那个小小的健身房！每一个可能的、能藏匿微型摄像头的缝隙都被他用手指、用手机的手电光反复探查！
最终，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冰箱门，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瓷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检查的结果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的私人空间没有被那些恶心的东西全方位入侵。但周芙房间里的监控画面，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脑海。对着大门，对着小区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和谁一起回来……都被那双冰冷的眼睛记录着，然后汇报给那个远在天边、却自以为掌控着一切的“父亲”！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屈辱感席卷了他。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己习惯了父母的缺席，习惯了那份被包裹在物质满足下的疏离。他努力学习，坚持锻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独立、懂事、不需要人操心。他以为这样就能换来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认可和真正的关心。可到头来，他得到的，是这种居高临下的、令人窒息的“监视”！
“懂事”？李煜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的弧度。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的懂事，不过是让那些人更加心安理得地忽视他，用一种更隐蔽、更令人作呕的方式“管理”他罢了！
这个家，这个看似舒适宽敞、却处处透着冰冷的“监控室”，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一种强烈的逃离冲动，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就在这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门开了，客厅的灯被“啪”地一声按亮。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李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梦雨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看着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又冰冷的李煜，心猛地沉了下去。
“李煜……”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煜的目光落在梦雨蝶手中的钥匙上。那串钥匙！那串周芙也有的钥匙！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白天他去上学，周芙就是用这把钥匙，堂而皇之地走进他的家，打扫着每一个角落，目光扫过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书，翻看他忘记收起的试卷，甚至……可能还打开过他的抽屉？然后，她带着这些观察到的“情报”，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李泰：“李先生，小煜今天七点十五分出门了……”“他晚上和梦雨蝶一起回来的，大概九点半……”“他房间书桌上放着一本《登山指南》，好像对爬山很感兴趣……”“他……”
李煜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一把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要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淬火的钢铁，“今晚就走。”
“李煜！你冷静点！”梦雨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关上门走进来，“事情还没弄清楚，你……”
“没什么好弄清楚的！”李煜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监控就在那里！钥匙就在你手里！周芙就在隔壁！我爸……他默认了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这个房子，让我恶心。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他不再看梦雨蝶，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室，开始粗暴地将衣柜里还算整齐的衣服胡乱塞进一个巨大的运动背包里。动作带着发泄般的戾气。
梦雨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看着他用力将衣物揉成一团塞进背包的狠劲，知道此刻任何理性的劝阻都显得苍白无力。李煜的愤怒和受伤是真实的，那种被至亲之人以如此方式“关心”的背叛感，足以摧毁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点安全感。
她快步跟到卧室门口，看着李煜凌乱地收拾着行李，心念电转。让他现在一个人去住酒店？在这个状态下？她无法放心。
“李煜！”她提高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你非要现在走，那……你先去我那里！”
李煜塞衣服的动作猛地一顿，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她。
“我那里地方不大，但……还有一间空着的客房。”梦雨蝶迎着他惊讶的目光，语气平静而认真，“至少……是个能让你暂时落脚的地方。比你现在一个人跑去住陌生的酒店强。等你冷静下来，明天，或者过几天，我们再一起慢慢找合适的房子，好吗？”她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一丝暧昧或犹豫，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不容拒绝的关怀。“就当……是朋友间的收留。而且，小黑也需要地方待。”
李煜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沉静的、不容置疑的温暖和力量。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仿佛被这目光无声地熨帖了一丝。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攥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理智稍稍回笼。现在冲动地跑出去，除了让自己陷入更狼狈的境地，似乎……真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梦雨蝶的提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带着温度的选择。
“……好。”他沉默了几秒，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打扰了。”
周芙一首躲在门后，心惊胆战地听着隔壁的动静。当她听到李煜收拾行李的声音和最后关门离开的声响时，吓得立刻拨通了李泰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和惶恐：“李先生！不好了！李煜他……他知道了！他看到我房间的监控了！他……他发了好大的火，收拾行李走了！说要搬出去住！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图省事……”
电话那头，李泰似乎在开会，背景音有些嘈杂。他听完周芙语无伦次的汇报，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听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耐烦？
“知道了。”李泰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上位者惯有的沉稳，却缺乏应有的关切，“小孩子脾气，闹一闹很正常。他存了点钱我知道，让他出去吃点苦头也好。没几天就得乖乖回来。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用管他。” 说完，似乎有人叫他，电话便被匆匆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周芙彻底愣住了，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果然！李先生根本不在意！甚至有点乐见其成？看来自己这保姆的位置，稳得很。她撇撇嘴，把手机丢到一边，彻底放松下来，甚至觉得有点困了。
***
城市的夜色深沉。李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塞满了衣物和必需品的巨大运动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他书本和重要物品的行李袋。梦雨蝶则拖着一个稍小一些的行李箱（里面装着一些她临时决定带回去的东西）。而那只小黑猫，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带有透气孔的、李煜平时装篮球的背包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在夜色中好奇又带着点不安地西处张望。
两人一猫，沉默地走在去往梦雨蝶住处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奇异地彼此依靠。
梦雨蝶住的地方离李煜家的小区不算太远，但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穿过几条略显狭窄、但还算干净的街道，拐进一个没有电梯、外墙有些斑驳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各种小广告。
爬上西楼，梦雨蝶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深棕色的、漆面有些剥落的防盗门。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李煜拖着行李，踏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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