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在床上坐了很久，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晨光，梦魇残留的凉意和昨夜朱玉眼中那抹强撑的亮光在心头撕扯。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他的声音有点干涩，“帮我跟李姐请个假吧，今天考试我不去了……有点不舒服，想去趟医院，顺便看看大舅。”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终究只说了句：“知道了，自己当心点。” 这简短的回应反而让李煜心里那点愧疚沉甸甸地坠着。
他迅速洗漱，临出门前，脚步却钉在了卧室门口。迟疑片刻，他折返回去，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了手帕他攥紧了手帕，仿佛握住了一段悬而未决的牵挂，才转身关门，匆匆拦下出租车首奔医院。
清晨的医院像一头刚刚苏醒的巨兽。急诊门口担架车匆匆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间或夹杂着病痛的呻吟和家属焦灼的低语。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冰冷地钻进鼻腔。李煜径首走向住院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两袋新鲜水果。他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站在住院部大楼入口的玻璃门前，映出自己有些茫然的身影——为什么要来找她？一面之缘罢了。或许是因为那个纠缠的梦，或许是因为她强装“汤姆猫”时眼底那抹不合时宜的倔强光亮，又或许，仅仅是她那双眼睛深处，藏着一丝他曾在镜中无数次看到的、属于破碎之物的神情。
他先来到大舅的病房。大舅仍在沉睡，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李煜向值班护士询问了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恢复尚可。他将一袋水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掠过舅舅沉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他不敢久留，害怕自己这张脸，又会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捅开舅舅心里那扇锁着火灾记忆的、布满灰尘的门。他悄然退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剩下的一袋水果拎在手中，成了他寻找朱玉的凭证。他开始在冗长的、弥漫着药水味的走廊里穿行，像一个笨拙的侦探。他挨个病房门口停下，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向内张望。他看见枯瘦老人对着天花板无声凝望；看见疲惫的年轻母亲在病床边打着瞌睡，手还下意识地轻拍着被子里隆起的病童；看见中年男人对着账单眉头紧锁……每扇门后都是一个被疾病围困的小世界，唯独没有那个小小的、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时间一点点流逝，心头的鼓点却越敲越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悄悄向上缠绕。
耐心终于耗尽。李煜的目光扫过护士站后那些堆叠的文件，最终落在了那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中年护士江薛身上。他走上前，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崭新的钞票，不动声色地压在值班台上推了过去：“麻烦您，帮我查查现在住院的病人名单。”
江薛的目光在那几张钞票上飞快地掠过，脸上立刻绽开职业化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先生您要找谁？叫什么名字？我这就给您查！”她迅速在电脑上点开住院系统名单，屏幕的光映在她殷勤的脸上。
李煜盯着那快速滚动的名单：“我不确定名字……是个小女孩，大概十一二岁，很……活泼。”
江薛滑动鼠标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这……十一二岁的孩子住院的也不少呢，活泼的也挺多。先生，您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特征？比如长相，或者哪个科的？”
长相？李煜的眉头深深拧起。昨夜那个梦的碎片在脑海里搅动，他拼命回想几日前的相遇——医院刺眼的光线模糊了她的轮廓，唯有那双眼睛清晰得惊人，还有她带着点顽劣的声音……他猛地抓住一丝线索：“她……她当时自己说，她叫‘汤姆’！对，汤姆！”
“‘汤姆’？”江薛的眼睛蓦地瞪大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和犹豫。她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个号码，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喂，小雨啊？……上次闲聊，你是不是提过有个特别的小姑娘，老管自己叫‘汤姆’的？……哦……这样……知道了。”
电话挂断。江薛慢慢转过身，眼神躲闪着李煜急切的目光，双手无意识地搓。
李煜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地板上蜷缩了多久。空荡的病房像一个巨大的、吸走所有声音的茧，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在死寂里微弱地起伏。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渗进手帕之中。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悲伤是有重量的，像铅块一样沉沉地坠在胸口，压得他无法顺畅呼吸。那个自称汤姆的小女孩朱玉，她短暂生命里最后一点鲜活的印象，竟是递给他一方承载着自身泪水的手帕，世界荒谬得令人窒息。
“你……还好吗？”
一个迟疑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
李煜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护士站在那里，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同样微红的眼睛，眼神里是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同身受。她胸牌上的名字是：江小雨。李煜认出她是刚才江薛打电话询问的对象。
李煜想摇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他狼狈地用手背抹了把脸，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又跌坐回去。
江小雨快步走进来，没有贸然搀扶，只是蹲在他面前，保持着一点距离，“你……是来找朱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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