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躺在病床上，浑身裹满了刺眼的白纱布，层层叠叠，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紧闭双眼，呼吸微弱，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牵扯着缠绕周身的纱布，沉重如拖曳着千钧锁链。床头柜上搁置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绿线持续不断，锯齿般上下跳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仿佛在无休止地丈量着这被撕碎的时间。
他的手上插着针管，葡萄糖药水一滴一滴，缓慢而清晰地向下坠落，在透明的输液管里溅起无声的微澜。
病床旁边，李煜和他父亲李泰坐在两张冰冷的椅子上。李泰低垂着头，眼睛只盯着自己交叉在膝盖上的手背，指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
李煜则茫然地仰头看着输液管里那无休止的滴落，一滴、两滴……他默默数着，可数到三十七滴时，思绪却骤然断裂，先前数过的数字也瞬间消逝无踪，徒留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他转头又望向大舅，大舅枕边静静放着一只烧得扭曲变形的小相框，里面嵌着一幅全家福，照片边缘己被烈火燎烤得焦黑卷曲，模糊了照片中人的笑容。那相框竟是大舅被抬上救护车时，在昏迷中仍死死攥在手中不肯放开的遗物。
寂静中，唯有仪器滴答的声音持续不断。李煜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抽气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大舅那被纱布覆盖的胸膛之下，呼吸起伏忽然急促起来，又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吞咽着灼热的灰烬。
李煜的目光最终落在大舅脸上，那张被纱布包裹的脸庞，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紫红的灼痕。李煜突然发觉，大舅的睫毛在微弱地、极其微弱地颤抖着——原来他早己醒来，他只是紧紧闭着眼睛，固执地不愿睁开。
李泰终于抬起头，他目光茫然扫过儿子，又扫过病床上那具裹满纱布的躯体，他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被遗忘的烟，紧紧捏在手里，揉搓着，烟丝簌簌落下，无声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钻入室内，轻轻拂动着病床边的蓝色布帘，拂过李煜汗湿的鬓角。
他再次望向大舅——那蜷缩在病床上的躯体，像一枚被烈火炙烤过的坚果，徒留坚硬外壳内里却己尽数焚毁。他侧卧着，脊梁在薄被下弯成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度，如同被命运之手重重压折的弓，又像一道沉默的、刻在病床上的伤痕。
滴答，滴答……药液仍在固执地滴落，渗入干涸的血管，如同无声的泪滴，持续注入一个业己破碎的残躯。
他紧紧闭着双眼，仿佛正沉入一个无法醒转的深渊，那深渊里只有未燃尽的灰烬与无声的悲鸣——那正是他仅余的世界了。
病房里仪器依旧滴答作响，生命绿线在屏幕上无休止地爬行。李煜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落在大舅蜷曲的脊背上——那嶙峋的弧度，在夕照中如一道无声的黑色碑文，凝固着所有无法言说的丧失：人间的悲恸，正是这般将活着的血肉压弯成沉默的石头。
李煜和李泰一首守到了天亮，李泰的电话又响了，李煜知道他要走了。他只是听着手机铃声的想起然后被接听，一阵一阵的安静过后手机挂断了电话，李泰拍了拍李煜的肩膀，李煜没有抬头。
“没事，我在这里看着，待会你给李姐打个电话帮我请个假就行了。”
李泰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转身离开。
病房就只剩下这两个人了，李煜终于又忍不住了，小声的抽咽起来。
他抬起头来，大舅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睁开了眼睛，默默的看着他，虽然现在他还说不了话，但是李煜看的懂，小时候李煜一哭，大舅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个，嘴上还会不断的安慰他。
大舅说不了话，但是他的眼神仿佛在说“看，鲤鱼都己经这么大了，怎么还在哭鼻子啊？”
李煜有些忍不住了，他站起身出来病房，慢慢的把门带上，然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大舅他失去了孩子和妻子，为什么自己还需要他来安慰，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用。
医院病房外面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人愿意帮助这个少年一把，因为这里是医院，哭泣在这里并没有用。
李煜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黑洞一样，恐惧终于是包围了他，他用力的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团。
身后就是光明，但是他不敢进去，他害怕看见光明被自己熄灭。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羞不羞”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李煜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站在李煜面前，做着鬼脸。
“呵呵，现在连小屁孩的要来欺负我了吗？为什么？”李煜没有动作，只是自嘲道
一个手绢上面还绣着一只猫的手绢突然递到李煜面前，那个小女孩
“这里就你哭的最惨，我就好奇，好了，别哭了嘛。”
“谢谢你。”
“哎呀，不用谢”小女孩听到李煜道谢突然扭捏起来，然后又反应了过来道
“你怎么呢？不要担心，我妈妈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好怕的哪怕是死亡，只要你不怕就不会伤心了。”
李煜看着面前的小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也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手绢，小孩子又懂什么叫做死亡呢？
李煜感觉脸色一凉，小女孩正拿着手绢，慢慢的擦拭李煜脸上的泪痕。
“长的这么好看，哭的时候怎么那么丑。”
李煜有些无语了，同时心里面的悲伤也被冲散了不少。
女孩见李煜恢复了不少，浅浅一笑，犹如茉莉花开时那般灿烂。
她将手绢往李煜怀里一塞，然后快速跑开。
“手绢就送你了，还有我叫朱玉，你也可以叫我汤姆。下次见你的时候记得不要哭鼻子。”
李煜看着消失在人群里面的朱玉，有些出神。
“什么嘛，怎么会有人叫汤姆，小屁孩！”
良久，李煜推开门，看着病床上的人，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有些憋不住了。
大舅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个动作，好像他能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样，眼神里面充满了关爱。
不知道为什么李煜感觉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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