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一会,朱由校开口:“现在困难摆在这里,大家议一议,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
众人默然无声。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心思机敏者,已经猜到东城陈荣安合家自缢案,进而引发的风波并不简单,可能剑指前两日才押解进京的天津巡盐银。
心思不机敏者,没有猜到风波后面的玄机,但是多年的宦海沉浮,也让他们意识到,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最好还是少说多看。
李起元目光轻轻地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在李宗延和崔景荣的脸上稍微停留几息。
这起突如其来的风波,李起元从一开始就嗅到不同的味道。
矛头直指自己,用意也很明显。
前两日才运了两百万两银子入内库,有人要逼自己去向皇帝要这笔银子。
没有银子,皇上就不能再“胡作非为”,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宫做“木匠”,把平辽定边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文官们去做。
李起元不想被人当枪使,也扛不动这滚滚天雷,干脆利落地带着陈学礼去午门请罪。
说实话,他老早就不想当这劳神费心的户部尚书。
你们不是逼我吗?
老子辞职!
把辞职奏章往宫里一递,老子就回府里躺着,爱咋咋地!
发不了俸禄又不是老子克扣不发,是国库没钱。
老子躺平摆烂,你们京官们排着队去上吊,都不关老子的事!
没有想到,皇上反应这么快,不仅把自己和陈学礼召进西苑对答,还把内阁、六部和都察院堂官们全部召集进去,摆明了要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皇上,我的皇上啊!
你还是太年轻,这种破事怎么掰扯得清楚!
你越是跟他们纠缠,他们越是得意,然后胡搅蛮缠,就象蜘蛛网一样,把你的缠得死死的,让你动弹不得。
户部财赋改革方案一事上,李起元觉到朱由校想做一番实事。
可现在朝堂上的局面,比缠丝洞还要复杂,只要你想做一点实事,都会有人向你吐丝,把你缠得死死的。
不做事只放嘴炮的人,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的。
而做事是最容易抓到把柄的,首先第一条,你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起斗倒对面的奸佞,如此重要的大事你居然不关心,只知道纠葛那些杂务俗事。
你不是正人君子,你只看重功名利禄,你摒弃天理公义,违背圣人教悔
你有罪!
我们要斗倒你!
数十年的党争,越是专注做实事的人越容易成为箭靶,到现在,朝中全是正人君子,愿意俯下身操持国事民政的,寥寥无几。
李起元闭上眼睛,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等了半刻钟,见大家没有出声,朱由校也不急,继续说:“京官俸禄都没发,想必你们的俸禄也没发。
怎么,朕看你们是一点都不着急,难道你们不靠这点俸禄养家糊口?”
真不靠这点俸禄养家糊口,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可这话怎么好当众在皇上面前说呢!
不靠俸禄,那你们怎么养家糊口的?
一扯起来,犊鼻裈都要被扯出来,还是不说为妙。
但是继续装聋作哑,任由皇上就着大家如何养家糊口的话题深入下去,恐怕今天大家很难看。
接到崔景荣的眼色,礼部左侍郎梁宥开口:“皇上,事关钱粮国计,臣等不熟悉,不好妄加议论。”
朱由校呵呵一笑:“一人计短,多人计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不定被你说出个好点子来。”
梁宥谨慎地答道:“皇上,臣觉得户部缺钱,就想法子弄钱。可以加征田赋,比如援辽饷例,每亩田加征一分课税。”
朱由校装模作样问李起元,“李尚书,你觉得如何?”
李起元摇头:“皇上,动辄加征课税,无疑是饮鸩止渴。”
陈学礼在一旁附和道:“皇上,就算明天开征这加饷,第一笔税银入库,至少也得三个月后。远水难解近渴。”
朱由校指了指众人,“那就再想办法。”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清斯开口说:“皇上,臣听说太仆寺还有一笔银子,可以挪来用一用。”
太仆寺是养马和买马的衙门,原本在辽东、山东、京畿有马场,专门饲养军马。但这些马场早就被当地缙绅世家侵占,各地马户年年凑不齐应有的军马,苦不堪言。
张居正改革马政,改养为征,各地马户每年缴一笔银子,用于购买军马,这笔银子就存在太仆寺。
朱由校转头问李起元和陈学礼:“李尚书,陈侍郎,太仆寺是不是还有一笔银子?”
陈学礼答话:“回皇上的话,太仆寺今年收的买马银子七万两,早就调拨给山海关,用于军资。”
“太仆寺的钱袋也空了?”
“皇上,是的,太仆寺也空了。”
朱由校转头对众人说:“你们再想想,哪里还有银子?我们总得想法给户部凑一些,应对眼下的难关!”
大家算是听明白了,皇上搁这里跟我们装呢!
哪里有银子?
现在大明上下银子最多的就是内帑!
你还到处问,哪里还有银子!
跟你爷爷一样吝啬啊!
崔景荣心里有点急,火拱到这个地步,就差一点点能引到内库上。
可是怎么把火引过去?
皇上这个态度,摆明就是对大家说,我不想出这笔银子!
谁要是这个时候跳出来说,皇上,内帑不是刚入帐两百万银子,请拿出来救救急吧。
那他就等着承受皇帝的怒火吧。
到时候京师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发了,你却丢了官,甚至可能被破了财恼羞成怒的皇上寻个借口削籍流配,那不亏大了?
在座的谁愿意如此大公无私地挺身而出?
崔景荣瞄了一眼,没有发现一人。
朱由校在座椅扶手一拍,“啊呀,大明财政丁吃卯粮,居然窘困到了这个地步。
遥想当年,太岳公论及大明财政丁吃卯粮等种种弊端,真是历历在目,犹在耳边。
不改不行啊,再不改今天是百官们没俸禄吃饭,明天可能是朕要坐在五凤楼上喝西北风了。
必须要改。李尚书,”
李起元应道:“臣在!”
“户部奉诏颁布的财赋改革方案,要尽快落实。要是去年就力行此案,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之困局?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户部力行此改革方案,要是有困难,朕就叫制置司财政厅,对,制置司度支局升级了,改成财政厅,朕让毕自严主持。
他是理财国才,李尚书是知道的。届时他带队来协助户部工作,你大可放心。”
朱由校侃侃而谈,众臣却越听越不对。
皇上,我们刚才还在讨论户部缺银子,想法子从哪里给户部找银子补窟窿,怎么又聊到户部的财赋改革方案上?
崔景荣心里更急。
都兜了半天,眼看东城陈荣安用一家性命点起的熊熊大火,被一番捣腾,在紫光阁只剩一点火苗子了,居然还没有把火点到内帑上。
给几位同党使劲递眼色,可他们却视而不见。
用自己的前途去换你的正道大义?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崔景荣气得心里的火噗噗地冒。
今天开会的级别比较高,最低都是左侍郎和左右副都御史,他的心腹亲信一个都没资格列席。
在座的同党都算是盟友,合作伙伴,不听崔景荣招呼,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朱由校跟李起元就财赋改革方案越谈越深入,崔景荣更急了。
户部财赋改革方案,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它也是这次风波的狙击目标之一,不能让它实现!
趁着朱由校端起茶杯喝茶的空隙,崔景荣开口道:“皇上,臣听说天津和登莱还有一笔银子,是不是可以挪来用一用?”
朱由校放下茶杯,盯着崔景荣,目光深邃,让崔景荣有些心虚。
自己说得没错。
天津和登莱是有一笔银子,可那是待解给关宁的,皇上你肯定不愿意挪用。把所有的去处都堵死了,那你不是只有从内帑支出吗?
迎着朱由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景荣越看越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强撑着露出微笑,转头扫了一眼,看到毕自严、李起元、袁可立眼神里的戏谑,心里轰地一声炸开。
完蛋,老夫中计了!
这时,有内侍在正阁外禀告:“皇上,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保安司指挥使梁之栋求见,说有紧急要事上禀。”
“传。”
“遵旨!”
阁室里寂静无声,崔景荣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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