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雁门关的旨意如同一道催命符,悬在罗希平头顶。洛阳城的喧嚣似乎与他隔绝,罗府的气氛压抑而凝重。罗毅闭门谢客,整日对着北境地图和沙盘推演,紧锁的眉头从未舒展。府中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忧心如焚的老太爷。
然而,风暴中心的罗希平,却展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呼天抢地,也没有再放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他依旧每日向祖父请安,神色恭谨,言语间却不再有之前的轻狂,反而带着一种沉静。这份沉静,让罗毅心中的疑虑与探究更深,也让暗中窥伺的各方势力摸不着头脑。
**“纨绔”的幌子与实干的芯:**
罗希平的“临行道别”行动仍在继续,但目标更加明确。
1. **“豪掷千金”买“破烂”:**
他再次出现在各大古玩店和杂货集市,出手“阔绰”,但买的东西却令人啼笑皆非。他花大价钱买下几块品相不佳、布满裂痕的古玉残片(借口“给小丫鬟春桃磨着玩”),高价收购了一批被行家视为废料的、颜色混杂的劣质琉璃碎块(借口“给小院鱼缸添点彩”),甚至还买下了一个废弃铁匠铺里积满灰尘、锈迹斑斑的小型手拉风箱和几根奇形怪状的铁管(借口“想自己打把匕首玩玩”)。这些行为被暗中盯梢的探子传回广陵王府,引得幕僚们嗤笑连连:“废物就是废物!死到临头还在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罗毅怕是要被这孙子活活气死!” 罗府的下人们也暗自摇头,觉得少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只有罗希平自己知道,那些古玉残片是极好的切割工具胚子;琉璃碎块经过高温熔炼和特定添加剂(他让罗忠秘密购买的硼砂等物),有望提纯出透明度更高的原始玻璃;而风箱和铁管,则是他改良小型火器(如手铳雏形)和尝试制作更精密蒸馏装置的关键部件。每一笔“败家”的花费,都在为他的“科技树”添砖加瓦。
2. **“附庸风雅”结“善缘”:**
对于络绎不绝递来的拜帖和诗会邀请,罗希平依旧婉拒。但他却做了一件看似矛盾的事——他让春桃仔细誊抄了数份《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和《鹧鸪天·桂花》,并附上他亲笔(刻意模仿原主笔迹,略显潦草)书写的短笺。短笺内容极其简单,无非是“小子不日远行,蒙诸位抬爱,无以为报,谨录旧作,聊表谢忱,他日有缘,再聆教诲”之类的客套话。
这些抄录的词作,被他指名道姓地派人送到了几位关键人物府上:太常卿周泽(文坛领袖)、几位以耿首闻名的清流御史(潜在的舆论监督者)、甚至还有……太尉曹嵩的府邸(特意注明“烦请转呈漱玉阁听琴之雅士”)。
此举在外人看来,是罗希平在“卖弄才情”、“刷存在感”,甚至有些“临死托付遗作”的悲凉意味。但在罗希平的计划中,这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 **巩固人设:** 符合他“才子”的新标签,也符合“少年意气,临行留念”的常理。
* **建立联系:** 尤其是送给曹府的那份,是向那位神秘的曹小姐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我记得你,也知道你是谁。
* **埋下种子:** 这些词作本身就是最好的“名片”和“护身符”。一旦他在边关遭遇不测,或者传出什么对他不利的消息,这些收到他“遗作”的重臣名士,或多或少会因惜才之心而关注,甚至可能成为质疑阴谋的源头。这是无形的舆论防护。
3. **“败家子”的“私房钱”:**
赴边需要钱,而且是大量的钱。罗希平开始变卖“家当”。他让罗忠秘密处理掉了一些原主收藏的、华而不实的珠宝玉器(借口“换成金子路上好花”),甚至“央求”祖母和几位婶婶,软磨硬泡地“借”走了一批她们暂时用不着的、成色极好的金器和锦缎(借口“边关苦寒,打点上官需要”)。这番举动自然又招来府内不少非议,觉得他死性不改,临走还要掏空家底。
罗希平对此充耳不闻。这些变卖和“借贷”得来的黄金,绝大部分没有用来挥霍,而是被罗忠秘密兑换成了便于携带、不易追踪的珠宝(体积小、价值高)和洛阳几家大型商号通用的、不记名的高额飞钱(汇票)。这些,将成为他在雁门关启动计划、收买人心、建立独立势力的原始资本。一小部分黄金,则被他用来支付罗忠秘密招揽的几名“特殊人才”——一个因伤退伍、精通战场急救和草药的老军医;一个因得罪权贵被革职、熟悉北境地理和匈奴习俗的前边军斥候;还有一个手艺精湛、口风极严、愿意远走边关的锁匠兼机关匠人。这些人的家眷,也被罗忠用重金安置在洛阳城外隐秘之处,既是保障,也是人质。
**曹妙的棋局与心湖涟漪:**
太尉府,深闺。
曹妙一身素净的家常襦裙,正临窗作画。画上并非花鸟鱼虫,而是一幅精细的并州雁门关一带的山川地势图。她的神情专注而清冷,运笔稳健,显然对此道极为熟稔。
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个锦囊:“小姐,罗府派人送来的。”
曹妙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待侍女退下,她才放下画笔,拿起锦囊。里面是一卷誊抄工整的词稿,正是《鹧鸪天·桂花》,还有一张字迹略显潦草的短笺。
她展开词稿,目光扫过那熟悉的词句。“自是花中第一流…何事当年不见收…” 她低声吟哦,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这词中的孤高与激愤,确实戳中了她的某处心弦。但随即,这欣赏便被更深的探究所取代。
她的指尖划过那略显潦草的字迹,秀眉微蹙。这字……与那日在撷芳楼惊鸿一瞥时,感受到的对方眼底那份沉静与锐利,似乎……不太相称?像是刻意为之的潦草。
“罗希平……” 曹妙朱唇轻启,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玩味。她走到书案旁,抽出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罗希平近几日的行踪:豪掷千金买“破烂”,变卖家产“筹私房”,派人西处“道别”送词作……
“纨绔?才子?” 曹妙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带着冷意的弧度,“落水之后,判若两人。一首《明月》惊天下,一首《鹧鸪》诉孤愤。看似沉溺享乐,实则……所购之物,看似无用,硝石、硫磺、铁器、琉璃……皆非寻常玩物所需。变卖家产,所得巨资去向不明,绝非挥霍。送词之举,更似布局……”
她走到窗边,望向罗府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寒潭。一个清晰的结论在她心中浮现:**此子绝非表面那般简单!他在伪装!那纨绔的外壳之下,藏着一颗极其清醒、且极具谋划的芯!**
“他要去雁门关……是龙游浅水,还是……虎入山林?” 曹妙喃喃自语。广陵王借刀杀人的意图昭然若揭,但此刻,曹妙却隐隐觉得,这把“刀”,未必能如愿斩断目标,反而可能……被目标反噬!
她拿起罗希平送来的那卷《鹧鸪天》词稿,目光再次落在“何事当年不见收”一句上。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是同情其遭遇?是欣赏其才情?还是……对他这份深沉伪装下的真实目的,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警惕?
“也罢。” 曹妙将词稿仔细收好,放入一个紫檀木匣中,与那份密报放在一起。“雁门风雪,生死磨砺。是骡子是马,很快便知。若你真有搅动风云之能……” 她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锐利与决断,“或许……值得一观。”
**罗毅的默许与托付:**
出发前夜,罗毅终于将罗希平唤至书房。书房内烛火通明,气氛依旧凝重,但少了之前的雷霆之怒,多了几分沉郁的托付之意。
罗毅没有废话,指着沙盘上雁门关的位置,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焕此人,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且……与广陵王过从甚密。你在他麾下,万事需谨慎,莫要强出头,保命为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罗家……只剩你这一根独苗了!”
罗希平心中一凛,躬身应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罗毅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他走到书案后,打开一个沉重的铁匣,取出一枚黝黑、非金非铁、刻着古朴“罗”字的令牌,以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这枚‘罗刹令’,是我年轻时所用,在北境边军一些老卒心中,尚有些分量。持此令,危急时刻,或可求得一丝生机。” 罗毅将令牌郑重地放在罗希平手中,那冰冷的触感沉甸甸的。“这封信,收好。若在雁门遇到一位名叫‘郭默’的老军需官,可凭此信见他。他……或许能帮到你。”
罗希平接过令牌和信,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分量与期许。他知道,这是罗毅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铺设一条可能的生路。这份默许和托付,比任何言语都沉重。
“谢祖父!” 罗希平深深一揖。
罗毅摆摆手,疲惫地坐回椅中,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挥挥手,示意罗希平退下。在罗希平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老人低沉而复杂的声音:“希平……活着回来。”
罗希平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门外,秋夜微凉。罗希平握紧了手中的罗刹令和密信,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雁门关的方向,是血与火的战场,也是他必须征服的、新的棋盘。
洛阳的繁华与暗涌暂时被抛在身后。纨绔的伪装、才子的盛名、太尉之女的猜疑、祖父沉重的托付……都将随着车轮的滚动,融入北上的风尘。前路凶险莫测,但他心中那簇由两千年知识点燃的火焰,却在这离别的秋夜里,燃烧得愈发炽烈。
真正的征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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