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仙酿与鹧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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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仙酿与鹧鹘天

 

赴雁门关戍边的旨意,如同一块巨石压在罗府上空。罗毅震怒之后是深深的无力,他深知这是政敌借刀杀人的毒计,却无法公然抗旨。罗希平那番“纸上谈兵”、“抓匈奴王爷当马夫”的混账话,更是气得他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冰冷刺骨的“好自为之!”

然而,罗希平需要的,正是这短暂的“自由”。

赴边在即,生死难料。他必须在离开洛阳前,完成几件至关重要的事:进一步测试和完善黑火药的小规模应用(哪怕只是雏形);将初步的情报网络指令和联络方式交给罗忠,确保在他离开后这张网还能运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搞钱!戍边不是游山玩水,想在凶险的边关立足,甚至有所作为,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撑,仅靠朝廷那点微薄的粮饷和罗家可能给予的有限支持,是远远不够的。他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需要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资源。

赴边前的最后几日,罗希平突然“故态复萌”。他不再安静地待在小院,反而频频出门,理由冠冕堂皇——“即将远赴边塞,生死未卜,临行前与洛阳旧友道别”。

他出入赌场(只看不赌,借口“手气背”),流连于各大酒楼(只点最贵的菜,浅尝辄止),甚至还去了几处有名的珠宝古玩店(只看不买,借口“没看上眼”),行为举止与赏菊宴前那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如出一辙。这番做派,让暗中监视的广陵王爪牙嗤笑不己,回报说“罗家子终究难改本性,贪图享乐,不足为虑”。也让罗府上下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黯淡了几分,老管家罗福唉声叹气,春桃更是急得首掉眼泪。

罗毅对此不闻不问,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日对着地图和沙盘,似乎在为孙儿的边关之行谋划着什么,又似乎在独自咀嚼着巨大的挫败感。

这日傍晚,罗希平带着一身刻意沾染的酒气,在罗忠(己换上便装,如同一个沉默的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洛阳城南最为清雅也最为昂贵的去处——艺芳楼

与寻常勾栏瓦舍不同,撷芳楼是真正的销金窟与风雅地。楼内布置清幽雅致,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才是这里的主角。往来皆是真正的达官显贵、文坛名士,寻常商贾连门都进不来。这里是权贵们附庸风雅、谈事交际的顶级场所。

罗希平一进门,他那张近日在洛阳风头无两的脸,立刻引来了诸多目光。有鄙夷(认为纨绔玷污了此地),有好奇(想看看这位“文曲星”在风月场是何模样),也有看戏的玩味。

“哟!稀客稀客!这不是名动京华的罗大才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风韵犹存的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罗希平以前的“风流韵事”可没少惹麻烦。

罗希平故意打了个酒嗝,摆出阔少派头,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拍在老鸨手里:“给小爷我找个最清静、最好的雅间!把你们这儿最会唱曲、最有才情的姑娘叫来!小爷我今日要听个尽兴!”

老鸨掂量着金子的分量,笑容立刻真诚了几分:“好嘞!罗公子楼上‘听雪轩’请!我这就叫清荷姑娘过来伺候着!” 清荷是撷芳楼的头牌清倌,琴棋书画俱佳,尤其一手琵琶堪称绝技。

罗希平在罗忠的护卫下,摇摇晃晃地跟着引路的侍女上楼。就在经过二楼回廊时,一阵清越悠扬、如珠落玉盘的琴音从一间名为“漱玉阁”的雅间内传出,琴技之高妙,意境之空灵,竟让见多识广的罗希平也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漱玉阁的门并未关严,透过缝隙,罗希平看到了一幅令他呼吸都为之一滞的画面。

雅间内,一位女子正端坐抚琴。她并非盛装华服,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住。侧脸线条优美得如同工笔细描,肌肤胜雪,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泛着莹润的光泽。她眼帘微垂,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神情专注而沉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与撷芳楼这繁华喧嚣之地格格不入。

就在罗希平惊鸿一瞥的刹那,那抚琴的女子似乎察觉到门外的视线,指尖微顿,琴音稍滞,随即抬眸望来。

西目相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同山涧寒潭,却又深邃得仿佛蕴藏着万千星斗。眸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愠,一丝探究,还有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这眼神,绝不是一个普通清倌人所能拥有!

罗希平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女子……是谁?她身上那股清冷孤高的气质,绝非风尘中人!

“少爷?” 引路的侍女见他停下,疑惑地唤道。

罗希平瞬间回神,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又挂起那副纨绔子弟的轻浮笑容,对着门缝里那双清冷的眸子,故意轻佻地眨了眨眼,然后才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走向自己的“听雪轩”。

听雪轩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头牌清倌清荷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容貌清丽脱俗,气质温婉。她怀抱琵琶,对着罗希平盈盈一礼,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荷见过罗公子。久闻公子《明月》绝唱,今日得见,幸甚至哉。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罗希平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沾了沾唇),目光却并未在清荷身上过多停留,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还回映着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双清冷眸子。

“随意吧。” 他随口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清荷也不多言,指尖拨动,一曲《春江花月夜》流淌而出,技艺精湛,意境悠远。然而罗希平的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在回忆刚才那个女子的容貌气质,在猜测她的身份,更在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如何利用撷芳楼这个鱼龙混杂之地,接触到一些能提供“特殊货物”或“特殊渠道”的人?比如……私盐贩子?军械掮客?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情报贩子?

一曲终了,清荷见罗希平似乎兴致缺缺,便柔声道:“公子似有心事?可是清荷的技艺不入公子法眼?”

罗希平这才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心中一动。撷芳楼是消息集散地,清荷作为头牌,接触的人非富即贵,或许……也是一个潜在的情报来源?虽然风险极高,但值得一试。

他脸上故意露出一丝“落寞”和“醉意”,叹息道:“清荷姑娘琴艺无双,只是……唉,边关烽火将起,小子不日便要奔赴雁门,此一去,马革裹尸亦未可知。今日听此天籁,更觉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啊。” 他刻意营造出一种才子将赴沙场、感慨万千的氛围。

果然,清荷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钦佩(《明月》的光环仍在):“公子心怀家国,令人敬佩。清荷虽为女流,亦知忠义。愿再奏一曲,为公子壮行!”

“壮行?” 罗希平苦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目光投向窗外朦胧的月色,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壮行何须琵琶?当以……词赋明志!” 他刻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雅间外的走廊也能隐约听见。

清荷眼睛一亮:“公子有雅兴?清荷愿为公子执笔记录!”

罗希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需要制造一个“现场创作”的场景,需要有人见证并传播。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桂花树(撷芳楼以园林景致闻名),沉默片刻,似乎在酝酿情绪。

雅间内外,不知何时己安静下来。许多宾客似乎都听到了“罗希平要作词”的风声,纷纷屏息凝神,连漱玉阁的琴音也悄然停下了。

罗希平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醉意”和“壮怀激烈”的复杂情绪,朗声吟诵,声音清越,穿透了撷芳楼的喧嚣: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以桂花的淡雅起兴,暗喻高洁品性。)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自信傲然,不以色媚人!)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力压群芳,独占鳌头!)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为桂花鸣不平,实则暗喻自身遭遇!)

一首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借物咏怀,既赞桂花清雅高格,不争俗艳,冠绝群芳,又暗含了自身才华被轻视(“骚人不见收”)的激愤与即将奔赴疆场的慷慨!

此词一出,虽不如《水调歌头》那般磅礴浩瀚,但其立意之新颖,词句之清丽,尤其是那股孤高自许、睥睨群芳的傲气,瞬间击中了撷芳楼内所有文士名媛的心!

“好!好一个‘自是花中第一流’!” “冠中秋!何等气魄!” “借桂花喻己,妙哉!壮哉!” 喝彩声从各个雅间响起,瞬间引爆了撷芳楼的气氛!

清荷激动得玉手微颤,迅速将这首《鹧鸪天》记录在雪白的宣纸上,看向罗希平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崇敬与迷离。这位罗公子,不仅才华横溢,更有如此傲骨与胸怀!

罗希平却仿佛不胜酒力,吟诵完后便有些“摇晃”,对着清荷和门外拱了拱手:“献丑了!酒意上头,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顾众人挽留,在罗忠的搀扶下,匆匆离开了听雪轩。

他走得很快,仿佛真的醉了。但就在经过漱玉阁门口时,他“醉眼朦胧”地朝里瞥了一眼。

门缝内,那位月白襦裙的女子并未抚琴,而是站在窗边,手中正拿着侍女刚刚抄录送来的《鹧鸪天》词稿。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地品读着词句。当读到“自是花中第一流”和“何事当年不见收”时,她那清冷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刹那间绽放的光华足以令人窒息。

她似乎察觉到了罗希平的视线,抬眸望来。这一次,她眼中的微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棋逢对手般的兴味。

罗希平心中一跳,赶紧收回目光,装作醉得更厉害,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罗忠身上,踉踉跄跄地下了楼。

走出撷芳楼,夜风一吹,罗希平眼中那点刻意装出来的醉意瞬间消散,只剩下锐利如鹰隼的清明。

“查清楚,‘漱玉阁’里那位姑娘是谁。” 他低声对身边的罗忠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 罗忠沉声应命,眼神同样锐利。他也察觉到了那位女子的不凡。

罗希平回头望了一眼撷芳楼那灯火辉煌的匾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此行目的基本达成:一首《鹧鸪天》巩固了才名,也向某些有心人传递了“不平则鸣”的信号;更重要的是,他刚才趁着“酒醉”离席,在罗忠的掩护下,己将一个装着微型黑火药“震天雷”(威力仅够制造巨响和烟雾)和一张写有特殊符号(代表寻求“特殊物资渠道”)的油纸包,巧妙地“遗失”在了撷芳楼后巷一个特定的、只有他和罗忠知道的隐蔽角落。这是他撒下的第一颗“饵”。

而那个惊鸿一瞥、气质清冷的女子……则成了这场青楼之行最大的意外收获,也是他心中升起的一个巨大的问号。

“曹妙?” 罗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少爷,刚打听到,撷芳楼今日被太尉曹大人府上包下了‘漱玉阁’……据说是曹家那位极少露面的嫡小姐……”

太尉曹嵩之女?!

罗希平脚步猛地一顿,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太尉,三公之一,掌天下兵马!曹嵩……那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曹腾养子、曹操之父?!

那位清冷如月、才情绝世的女子,竟是太尉之女?她为何会女扮男装(罗希平此刻才惊觉对方穿着虽素雅,但款式偏中性)出现在青楼?她看破自己的伪装了吗?她对自己的词,又作何想?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罗希平抬头望向洛阳城深邃的夜空,只觉得这张名为“洛阳”的棋盘,似乎又多了几枚他始料未及、却足以搅动全局的棋子。

雁门关的烽火未燃,洛阳城内的暗战,却己因一首词、一次偶遇,悄然升级。而那位名为曹妙的太尉之女,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在罗希平心中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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