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营残部如同迁徙的蚁群,在凛冽的风雪和沉重的压抑中,艰难地将核心家当——蒸馏装置部件、硝石硫磺木炭、工具、新配方的“霹雳火”半成品、以及最重要的伤员——转运上了“鬼见愁”哨所。
此地无愧其名。哨所位于一道刀劈斧凿般的陡峭崖壁中段,仅有一条狭窄、结满冰凌的栈道相连。呼啸的北风如同鬼哭,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哨所本身是几间摇摇欲坠的石屋,屋顶漏风,墙壁透寒,站在瞭望口,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令人头晕目眩。更令人心悸的是,对面山谷的密林中,时而有匈奴游骑的身影若隐若现,冰冷的箭簇寒光在雪地反光下格外刺眼。
然而,险恶的环境反而激起了西营众人的凶性。王焕的毒计如同悬顶之剑,关外百姓的鲜血尚未干涸,匈奴的威胁近在咫尺!巨大的压力下,所有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效率。
在钟凡那近乎神异的“物性感知”指导下,鲁七带领几个心灵手巧的工匠(包括锁匠和木匠),在避风的山坳里迅速搭建起一个简陋但更隐蔽的“工坊”。蒸馏装置重新点火,蒸汽再次升腾。新提纯的“真火”酒精(浓度更高)不仅用于医疗消毒,更被钟凡用来尝试进一步“梳理”硝石粉末。
配比实验进入了最关键阶段。钟凡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面前摊放着几份不同比例的硝、磺、炭混合物。他双目微阖,修长的手指在粉末上方缓缓拂过,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氤氲之气(内力)。他在感受着混合物内部“寒”、“燥”、“温”三气的平衡与冲突。罗希平屏息凝神地记录着他的每一次细微调整和感受描述。
“硝石之寒,主升腾爆发,然过盛则易自毁根基,需硫磺之燥烈引动,木炭之温性调和、约束其势……” 钟凡的声音如同梦呓,“七分寒,两分燥,一分温……寒燥相激于外,温性护持于内……或可聚而不散,爆裂于一点……”
他睁开眼,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他亲自将一份按新比例(硝70%,硫磺20%,木炭10%)混合的粉末小心装入一个特制的、鲁七用精铁打造的薄壁圆筒(试验弹壳)中,压实,插入一根加长、浸油的引信。
“试。” 钟凡言简意赅。
试验场选在一处凹陷的石壁后,远离人群。引信点燃,嗤嗤作响。罗希平等人伏在掩体后,心脏狂跳。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石坠地的巨响!比黑石堡时更加集中,更加有力!爆炸的冲击波震得石壁簌簌落灰!浓烈的硝烟散去,只见那精铁圆筒被炸得西分五裂,而它前方用于测试的一块半人高的坚硬冻石,竟被崩掉了一大块!断面焦黑,碎石飞溅!
成了!威力更大!更可控!
“善!” 钟凡难得地吐出一个赞许的字眼。鲁七激动得热泪盈眶,这威力远超他想象!罗希平眼中精光爆射!这就是他们需要的“雷霆”!
然而,狂喜尚未蔓延,雁门关方向,骤然响起的、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和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鬼见愁”短暂的宁静!
左贤王挛鞮乌维,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试探无果(罗希平未在关外出手),又听闻汉军内部不和,雁门关守备松懈(王焕克扣军需、倒卖物资的情报被匈奴探子获得),他集结了全部主力,近万铁骑辅以大量掳掠来的奴隶和仆从步兵,如同黑色的狂潮,对雁门关发起了全面总攻!
雁门关,瞬间化为血肉磨盘!
匈奴人不再保留!简陋却数量庞大的云梯如同森林般竖起,悍不畏死的匈奴勇士和奴隶嚎叫着向上攀爬;巨大的撞车在无数奴隶的推动下,轰隆隆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了天空,带着死亡的尖啸射向关墙;更有匈奴萨满在阵前跳起诡异的舞蹈,为进攻的士兵施加“勇气”(实则是麻痹恐惧的草药)。
关墙上,王焕和李魁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滚烫的火油倾泻而下,带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叫和焦糊味。弓箭手手臂酸麻,箭矢消耗殆尽。守军士卒如同被收割的稻草,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或被爬上城头的匈奴兵拖入混战,同归于尽!鲜血顺着城墙砖缝流淌,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固成暗红的冰溜。惨烈的厮杀声、濒死的哀嚎声、兵器的碰撞声、城门的撞击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王焕脸色铁青,他低估了匈奴人的决心和疯狂!守军伤亡惨重,士气在急剧下滑!尤其是西北角,由于位置险要且分配了战力最弱的部队(原计划是让西营填坑),更是岌岌可危!己经有小股匈奴精锐突破了那段防线,在城墙上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鬼见愁”哨所上,所有人都被关城方向的惨烈景象惊呆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震耳欲聋!浓烟和血腥味甚至随风飘到了这悬崖之上!
“少爷!关城……关城要顶不住了!” 赵六趴在瞭望口,声音带着颤抖。他看到西北角城墙上,汉军的旗帜正在动摇!
“匈奴人太多了!守军快撑不住了!” 罗忠也急红了眼。
罗希平的心脏被狠狠揪紧!雁门关若破,玉石俱焚!西营和“鬼见愁”也绝无幸理!王焕固然该死,但关内还有无数无辜的军户百姓!
“霹雳火……霹雳火!” 罗希平猛地看向工坊方向。那里,鲁七正带人紧张地组装着第一批十几枚按照新配方、用精铁薄壳铸造的“霹雳火”弹!引信加长,外壳更坚固,威力更大!但数量太少!而且……如何投送?!
“钟兄!” 罗希平看向钟凡,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关城危在旦夕!雁门若破,生灵涂炭!这新成的‘霹雳火’,能否……借钟兄之力,投至关城西北角敌群之中?” 他知道这要求近乎荒谬,但钟凡那神鬼莫测的身手,是唯一的希望!
钟凡顺着罗希平指的方向望去。他的目光穿透风雪和烟尘,清晰地看到了关城西北角那片如同蚁附般攀爬的匈奴兵,看到了城墙上惨烈的白刃厮杀,看到了不断倒下的身影。他清澈的眸子里,依旧没有愤怒或悲悯,只有一片如同观察棋局的平静。
“距离,尚可。” 钟凡平淡地评估道,“此物(指霹雳火),力聚一点,范围有限。” 他指出了关键问题:霹雳火威力虽增,但爆炸范围小,面对密集但分散的攻城部队,效果有限。
“不求全歼,只求震慑!” 罗希平急声道,“打断匈奴攻势,提振守军士气!为我们争取时间!”
钟凡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刚刚铸好、还带着余温的铁壳霹雳火,又看了看罗希平因焦急而更加苍白的脸,最终,点了点头。
“可试。” 他言简意赅。
罗希平大喜!“鲁七!快!把霹雳火搬出来!引信点燃交给钟兄!”
鲁七等人立刻行动,将十几枚沉甸甸、黑黝黝的铁壳霹雳火搬到哨所最突出的瞭望台。钟凡随手拿起一枚,掂量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加长的引信上轻轻一捻,内力微吐,引信顶端瞬间冒起稳定的火星!
他站在悬崖边缘,呼啸的狂风卷动他青灰色的旧袍。他没有助跑,没有蓄力,只是如同投掷石子般,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扬!
嗖——!
一道黑色的流光,撕裂风雪,带着轻微的破空声,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地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落向关城西北角下方一处匈奴兵最为密集、正在疯狂推动撞车的区域!
城墙上下的所有人,无论是汉军还是匈奴,都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天而降(来自“鬼见愁”方向),落入了人群。
紧接着——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都要震撼的巨响,猛然在关城西北角下炸开!
没有冲天的火光(火药尚未发展到产生明显火焰的阶段),只有一团急剧膨胀、浓烈到极致的灰黑色烟尘猛地腾起!如同地底恶魔张开了巨口!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地面!地面剧烈震颤!
首当其冲的匈奴士兵和奴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撕裂、震碎!离得稍远的,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抛飞出去,筋断骨折!那沉重的撞车,竟被掀翻在地,西分五裂!以落点为中心,方圆十数步内,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死亡真空区!残肢断臂、破碎的兵器、混合着冻土和积雪,西处飞溅!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战场!
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匈奴人,还是苦苦支撑的守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罚般的恐怖景象惊呆了!那沉闷的巨响、那瞬间清空的死亡区域、那腾起的诡异浓烟……比任何战鼓号角都更能震慑人心!
“天……天雷!又是天雷!”
“长生天发怒了!”
“黑石堡的妖法!那个汉狗!他在‘鬼见愁’!”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匈奴大军中蔓延!尤其是经历过黑石堡噩梦的士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攻势瞬间瓦解!
而城墙上,原本陷入苦战、士气低落的守军,也被这从天而降的“神罚”惊呆了!随即,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是西营!是罗公子!”
“罗公子的神雷!他救了西北角!”
“天佑雁门!杀啊!杀退匈奴!”
守军士气大振!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趁着匈奴人混乱惊恐之际,奋力反击,将爬上城墙的匈奴兵砍杀殆尽,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挛鞮乌维在王旗下,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鬼见愁”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惊骇、愤怒,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贪婪!那恐怖的“妖法”!那能召唤“雷霆”的力量!必须得到!不惜一切代价!
“传令!暂停攻城!收兵!” 挛鞮乌维咬着牙下令,“给我盯死‘鬼见愁’!查清楚!那个会妖法的汉狗,到底是谁!还有……那种会爆炸的东西!”
“鬼见愁”哨所上,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成功了!新“霹雳火”的威力远超预期!钟凡那神乎其技的投掷,更是精准致命!
罗希平看着关城下那团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匈奴人仓皇退却的浪潮,长长舒了一口气,肋下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这一击,不仅解了西北角之围,更向所有人宣告了“鬼见愁”的存在和力量!
“钟兄神技!罗某拜服!” 罗希平对着钟凡深深一揖。
“尚可。” 钟凡依旧平淡,仿佛只是投出了一颗石子。但他看着关城下那爆炸的痕迹,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似乎对这“物性之力”的展现颇为认可。
“鲁七!立刻全力赶工!有多少做多少!” 罗希平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钟兄,接下来……恐怕还需要仰仗您了!” 他知道,挛鞮乌维绝不会善罢甘休!“鬼见愁”己经暴露,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鲁七等人如同打了鸡血,疯狂地投入到“霹雳火”的制造中。钟凡则盘膝坐下,开始闭目调息。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掷,实则蕴含了他精纯的内力,需要恢复。
罗希平站在悬崖边,望着关城下狼藉的战场和远处匈奴大营升起的篝火,眼神锐利如鹰。霹雳初鸣,震慑敌胆。但这只是开始。王焕的嫉恨、匈奴的贪婪、以及这“鬼见愁”的绝地……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制造出更多的“雷霆”!并将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雁门关的命运,乃至他三年之约的成败,都将系于这悬崖峭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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