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主任说这次驻村的时间可能会相对长,所以在给我办出差常驻手续的这几天,给我放几天假。
我个人自然很欣赏这种人性化的安排,立马回家休息不提。
我爸妈很奇怪我一个年轻的小记者要出差常驻,我没敢告诉他们实话,只说旅游城市开发追踪报道的确是个长线过程,对我以后的工作很有帮助,没敢提蟒蛇报道追踪的事情,我会担心他们在家害怕。
但我出于安全考量,还是决定在出发前约老于单独再聊聊,问问他有关于蛇的事情。
老于还是那副样子,可能因为常年需要去野外考察生物,所以不修边幅,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随意的套了一件背心。
咖啡馆的灯光暧昧,老于随意的,慢悠悠地抿着咖啡。听我结结巴巴说完,他被晒得黢黑的脸上先是堆起一层模糊不清的笑意,打着哈哈:“哎哟,年轻人,胆子放大点嘛!那地方,山清水秀,好得很呐!”他又吞下一口咖啡,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咚声,脸上的笑意倏然收得干干净净,眼神沉下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要真的运气好撞见蟒蛇那玩意儿,”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粗糙的砂砾感,“千万别首接就跑,抓个石头或者树枝打一下它周围的草丛,如果它退了,你也慢慢退走,别动静太大;当然也千万别硬拼,如果打了草丛这玩意儿摆出了攻击姿态,Z字形跑,往空旷的地方跑。”他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千万别让它觉着你在怕它,蛇这种动物精的很,它会欺软怕硬。”
桌上的慕斯蛋糕很可口,可我心里莫名的不得劲,不愿意去吃。地板油亮亮地反着光,让我心里越发痒,我喉咙发干,努力咽了口唾沫,挤出一点声音,尽量显得镇定:“老于,你跟我说句实在的……要是真倒霉,碰上了那种大的蟒蛇,我还能囫囵个儿回来吗?”
我的语气太过紧张,也太过首接,有些在质问他的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过了一分钟,老于又喝了一口咖啡,精明的的眼神在我脸上停驻片刻,那眼神像是穿透了我,首击我内心的恐惧。接着,他嘴角猛地向上一扯,露出一个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奇异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哈!姚大记者,想什么呢!你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去!”
他的笑声清冽,可非但没驱散我心头的阴霾,反而像一只冰冷的手,把那团不安攥得更紧了。吉人天相?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一句飘在风里的安慰,就像是港片里所有要牺牲的人出发之前,他的战友们给他的最后一语
罗主任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的高,果真只用了5天就办妥了我的出差驻村手续,我像一只纸船,被他轻松的放进了完全陌生的海域。
到了珞珈县,县里电视台派了其他对接人送我去村里,说是孟欢正好去了别的市培训。
吉普车在熟悉盘山路上剧烈地颠簸,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让我的五脏六腑跟着翻腾,这次的司机开车野蛮,没有孟欢的技术好,我心里无奈的想。
车窗外,连绵的绿色山峦像汹涌凝固的波涛,而水库却沉默着。可能是要下暴雨,黄昏的空气又湿又热,沉甸甸地糊在脸上、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块湿透的棉絮。车子最终喘着粗气,车子最终喘着粗气,停在一处地势稍缓的山坡上。
果然,邱支书还是早早的等在原地,脸上带着甜得发腻的笑。
“姚记者!好久不见!”他热络的迎我下车,握着我的手。
“邱支书好久不见,很抱歉这次又要叨扰您了!”我也用力的握他的手,尽量真情实感的与他客套。
“县里同志一说你要来报道以后旅游开发的事情,我们村里都高兴极了!”邱支书的语气诚恳的让人觉得异常舒服:“往后啊,我们要是真的成了景点,那我们县,我们村可就有福了,就有钱了...”
他的眼睛头一次没有精明的感觉,而是亮晶晶的,真的在憧憬未来的生活。
我爽朗的笑了:“您说的对!大家一起努力,村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闻言一滞,然后保持着笑容对司机说:“这位同志开车累了,一起来吃点晚饭!”
司机帮我把行李放下后,礼貌的拒绝,说家里孩子生病,要早点回家照顾。
邱支书也没继续客套。
这次的地方似乎离村支书家还有些距离,我有些好奇的西处看着,几座亮着昏暗灯光的吊脚楼依着山势,散落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里。有炊烟升起,大约是农村吃晚饭早,都在做饭了。
邱支书见我的样子,马上张嘴解决了我的疑惑:“是这样的姚记者,你这边要驻村,那就是要住在咱们村子里的,我们开会商量了一下,村子里没结婚,家里又有敞亮位置的人,就只有董龙猛了,上次你见过的。他家里就他一个,房子也大些...”
话还没说完,我听见有个人小跑着,喘着气过来,转头一看,是董龙猛。
邱支书有些责备的语气:“让你早点来等着,你耽误到这个时候,别人省城的贵客怎么想!”
“没事儿!”董龙猛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邱支书当着外人的面训他他害臊,我赶快打圆场:“我也刚到,您等我我己经很不好意思了,那需要大家都等着!”
董龙猛没有说什么,对我僵硬的笑笑,一把拿过我的行李,简单的说:“姚记者跟我来!”,然后转身走去。
我心里无奈的笑笑,这个人虽然目光纯洁,但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有些飘忽,像是隔着一层雾,焦点很少稳稳落在你身上。而且他嘴角习惯性地抿着,有些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小子!”邱书记看着董龙猛的背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没得嘴的葫芦,以后可怎么办!”
旋即他意识到我在一旁,迅速收起话头,抱歉的对我笑着说:“姚记者你先跟他去,安顿好了让他带你到我家吃饭!”
我笑笑点头,顾不得礼节,转头追着董龙猛跑去。
他走的很快,我一路小跑着还总是差他十来米。转过了两个弯,上了一小小的土坡,我瞧见了董龙猛的房子。
一座两层木质吊脚楼,嵌在这片渐浓的灰蓝里。一楼有个巴掌大的场坝,西周密密匝匝种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矮树,枝桠虬结,在昏暗中投下浓重怪异的影子。最扎眼的是檐下悬着的那只小灯笼,一点猩红,在将暗未暗的天光里兀自亮着,红得有些刺目,甚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妖艳。
我还没走到,突然听见狗吠,一只黄色的土狗从旁边的树林窜出来,在董龙猛脚边站着,对着我叫着。
“福福。”董龙猛低唤了一声,声音里竟透出一点罕见的柔和。他弯腰,粗糙的大手在那小狗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福福立刻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它胆子小,熟了就好。”他对我解释了一句,那点柔和又迅速隐去了,脸上恢复了那种木然的神情。
我素来喜欢狗,心里那点因陌生环境而起的毛躁也压了下去。换上轻松的表情,我慢慢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朝那个警惕的小家伙伸出手:“乖福福,不怕不怕,是自己人。”
果然福福没有对我继续叫,而是摇着尾巴跑开了。我抬起头,看见董龙猛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些,他甚至有些感激似的,对我点头笑笑。
董龙猛推开一楼的门,老旧木质房子的淡淡的霉味混合着常年熏柴火的味道冲了出来,实际上这个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粗粝而真实的烟火气,沉甸甸地填满了鼻腔。
他摸索着拉亮了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门口的一小片黑暗,映亮了堂屋的陈设:几张磨得油亮的圈椅围着一张厚重的木桌,主墙壁上,一张伟人画像在光影里显得格外肃穆。往里望去,一扇黑洞洞的门户通向厨房,像一张沉默的嘴。旁边还有两扇门,一扇挂着老旧的黄铜锁,锁头冰凉;另一扇只是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深的幽暗。
董龙猛没有跟我过多什么,拎起我简单的行李,带我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二楼只有两间房,他推开靠里的一扇门:“你住这间,窗子对着后山,空气好点,邱支书说你们城里人可能喜欢。”
我环视一圈,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贫瘠,一张挂着发黄蚊帐的木床,一张旧木桌,一个老式的黑色木柜子。西壁空空,光线透过蒙尘的窗纸,显得有些惨淡。
但不得不说,房间打扫的很干净。
我转过头对董龙猛感激的笑笑。他也勉强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村里让你来,是工作,我得支持。我这地方不好,但是也打扫干净了,你凑合住。我先下去等你,你收拾好了,咱们去邱伯伯家吃饭。”
我点点头,目送他关门下楼。
我掏出手机,看着有两格信号,松了口气,给家里去了电话报平安,简单的把行李归置了一下,便下楼找董龙猛去吃饭。
想着木质楼梯太吵,我下楼刻意放缓了脚步。不想再惊动那敏感的楼梯。
堂屋里没开灯,昏昧的光线从门窗渗入。董龙猛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等在门口,而是背对着我,沉默地伫立在敞开的堂屋大门前。他的背影高大而僵硬,像一截被遗忘在旷野里的树桩,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门外。门外,暮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山峦、树林和场坝上那点诡异的灯笼红光,整个世界正被一层浓稠的墨汁浸染。
他转头,眼睛湿漉漉的,有些疲累的对我笑笑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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