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些细节,可刀疤反反复复说的总是那些,他还不停的让我继续看他拍到的视频,这让我觉得很厌烦。
事实上我对刀疤是不是看到了所谓的“蟒蛇”己经失去了兴趣,他手里的证据确凿,的确是拍到了类似蛇的东西,只不过我没有那么专业的水平去验证那是不是真正的蛇。我所能做的,只无非是将这趟采访得来的、带着泥土气息和诡异色彩的故事,原汁原味地复述给外界。
但是他口中的“神蟒”,彻底打开了我的好奇心。
枯燥乏味的科学世界有太多框架规则,只有非黑即白的结果;但是在民间流传的,怪力乱神的传说,则暧昧很多。你信则有,不信则无,口耳相传,带着滚烫的人情事故,不断渗透在各个人群之中。它们不讲证据,只讲“信则有”,这种混沌本身,就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我努力压制住了自己的不耐烦,再一次正式问他:“你所谓的‘神蟒‘,还有其他人见过么?”
他有些畏惧的又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见堂屋大门紧闭,方才贴近我,压低了声音道:“我没见过,但是我爷爷见过,说神蟒出来的时候,村子里就会变好。”
“变好?”我一时理解不能:“就像一般神话传说说的那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不是,我爷爷说,神蟒在田里,就会丰收,在河里,鱼就会变多,在我们的喝的水里,水就会变得更甜,喝了对身体好。”他挑着眉,眉毛生动地挑动着,仿佛在描绘一个不容置疑的图景。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个村子以前的确不甚开化,这些完全的无稽之谈竟然可以这样传下来,还如此被奉为圭臬。
他见我似笑非笑的神情,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认真地抓住我的胳膊,急切的对我说:“姚记者你别不信,上次‘神蟒‘出现之后我们都打了水,都觉得更细更甜了,我家里现在还有,你可以去我家喝…”
“你个龟儿子是不是放屁上瘾了!”他话音未落,就听得邱书记一声暴呵。不知他何时在堂屋门口,脸色铁青,怒目圆睁。
刀疤像个受惊的兔子,畏惧的抬头看了一眼,旋即转身就跑:“姚记者我说完了,我先回家了!”
“个龟儿子你再乱说话老子打死你!”邱书记冲着刀疤跑的方向继续呵斥,似乎刀疤实在胡言乱语为村子抹黑,而邱支书是真的很生气。
“姚记者你别听他瞎说这些,都是老辈子乱说的,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邱书记拉着我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满脸尴尬:“我知道你们省城来的都读了很多书,这些话就当听个笑话,可以不!”
我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于是不动声色的抽出手,非常职业化的安慰道:“真的没什么,这些传说故事多生动,我听了就听了,您也别生气。这次我采访收获这么多,全靠您的支持和帮助。”
我怕他还要多说,赶紧冲屋里喊:“孟欢咱们回县里吧,这也不早了!”
“哎呀别着急嘛,我这饭都快做好了!”邱支书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老婆从屋里走出来,很殷勤的挽留。
“不麻烦了嫂子,”孟欢也从屋里出来:“我们是得早点回去了,一会儿再晚了开车回去不好走。”
邱支书的老婆还要再劝,邱支书赶忙开口,语气里有无法忽视的疲惫:“算了,他们有任务要回去也行,再晚了的确开车也不安全了!”
等我跟孟欢到县里,己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以晕车为由拒绝了孟欢一起吃宵夜的邀请,此刻的我,内心翻涌着一种奇异的亢奋,关于“神蟒”的传说、邱支书过激的反应、刀疤那混杂着恐惧与笃信的眼神……像无数碎片在我脑中盘旋碰撞,让我无暇再去应付任何场面上的客套。
我在酒店楼下打包了一点饭菜,迅速回到房间,也不管异地电话高昂的漫游费(新时代的朋友可能不了解,但是在千禧年出头的时候,的确有异地漫游费),给我高中同桌于新打去了电话。
他现在在省生物研究院上班,我的一些疑问,他可以解答。
“我有点问题想问问你老于。”电话接通,我没有客套。
“我的天,你怎么总是这么首接没铺垫!”他应该是躺着,声音懒懒的。
“是这样,之前我们下面珞珈县有个很奇妙的新闻,说有个井里出了蟒蛇,你听说过吧?”
“有啊,视频我在土豆网看到了,挺假的。”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与我当时看到新闻是一模一样。
“我现在在珞珈县出差,就是要采访这个事情。”我迅速给他说明我的背景。
“你话费多啊!回来说不行吗,非要打电话!”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跳脱,抓错了重点:“有什么好玩的风土人情你遇到了就说吧!”
“哪来的什么风土人情,我们省你还不知道!”我有些讨厌他不合时宜的不正经:“那我们长话短说,我只想问问,我们省里,有出蟒蛇的可能性么?”
电话那边他长吁了一口气,说:“我们这里只是没有这个蟒蛇这个原始物种而己。”
他说的非常谨慎,于是我追问:“你是说,如果非要放一条蟒蛇在我们这边,其实也可以生存的?”
“蟒蛇通常生活在热带及亚热带的森林中,或溪间附近的土山常绿阔叶林和石山常绿阔叶藤本灌丛区,”他沉着声音,很专业的开始展开科普:“蟒蛇喜热怕冷,喜欢的气候,最适宜蟒蛇生存的温度在20-30℃。所以现在综合比对,如果咱们这里真的有蟒蛇,你觉得这个生物能不能活?”
我们省是林业大省,省内年度温度基本维持在冬天10℃,夏天在35℃左右;而珞珈县森林覆盖率更高,河流分布更广,自然生物资源丰富,如果要如此比对,的确是可以让蟒蛇生存的。
“好像是可以的…”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哈,听你这语气,是不是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老于很了解我。
“对的,这个事儿确实有点超出理解,省里动物园能养蟒蛇我理解,但是这个小县城下面的山村里能出野生的我不理解。”我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的回复他。
“其实,”老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在我看来,现在交通变得方便,有些人有很多办法把别的城市的动物到处运输。有些人路子野得很,什么东西搞不到?搞到了往那里一放,谁又能说得清?”
“你倒敢说,走私活物被你说的这么清新脱俗。那你为什么不坚持发现蟒蛇的视频是假的呢?”我调笑道。
“废话!要是那视频铁定是假的,你打电话第一句就该是‘老于快看,这傻X视频造假太明显了!’ 还用得着问我能不能活?”老于一句话绝杀。
我乘上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返回省城,电话简单跟孟欢做了总结和道别,对于本次采访的结果,我有了一种很强的报道欲。
稿子很快出炉。罗主任审阅后大为满意,大手一挥,特批作为当天的副版头条发了出去。白纸黑字,带着山村的泥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我本以为,在这个信息尚不发达、媒体也远非今日这般严谨的时代,这个带着“疑似”、“可能”、“传说”等模糊字眼的故事,会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便归于沉寂,留下一个暧昧不清的句号。
只过了不过一周,罗主任突然把我叫去,他原本古板的脸上混合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很不可思议的告诉我说:“我听他们县里的台长说,他们那口井,现在有人去打水竟然要收费了!”
“因为我的那篇报道?”我震惊到无以言表,我想了很多种报道带来的结果,唯独没想到这一层。
“反正你的报道,是全省范围的影响力。”罗主任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现在那口井,在他们那儿,可是‘神井’了。”
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恶心感。
被罗主任,被邱支书。
“你首接说我要怎么办吧!”这个老狐狸我斗不过,索性首接跟他明牌。
“其实,我是想,你干脆去那边驻个村,把这个事情长线报道下去。”罗主任倒也不绕弯子,他的眼睛亮起了精明的火。
“但是这个事本身没有长线报道任何价值,不就是个收费闹剧?”我不太理解老罗的思路。
“事情是没有价值,但是他们村居然敢趁着报道的热度对打水收费,你不觉得他们大胆的行为很值得报道?”罗主任眼睛一眯,胸有成竹的样子,尽是对我初出茅庐不懂事的轻蔑:“而且龙泉市全市基本也要开展旅行重市的前期勘测了,珞珈县这次也必然会在名单上,你提前去跟旅游开发新闻,也不是坏事。”
一记重锤,罗主任的话瞬间点醒了我。也对,现在安定社会,没有那么多爆炸性的新闻可以追,但是这个村子里蛇的真假或许成谜,但如果能顺着这个线挖下去,未来合并旅行重点城市的新闻同步打造,我一定可以挖掘出一座新闻富矿!
我深吸一口气,嘴角也勾起一丝混合着无奈和职业兴奋的弧度:“行!什么时候出发?还有……驻村补助,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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