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调转方向，不再看那些令人心胆俱裂的钟乳石，不再照射任何可疑的角落，光束只牢牢锁定在我们脚下湿滑的碎石路，以及前方斜坡下停泊小船的方向。他几乎是半拖着我，大步流星地向下走去，步伐快而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碎石在脚下滚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令人心慌的回音。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湿滑冰冷。我半睁半闭着眼睛，不敢看周围，任由他带着我跌跌撞撞地向下冲。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我真的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终于，脚下的触感从碎石斜坡变成了相对平整的泥地。小船黑色的轮廓，在探照灯雪亮的光柱下显现出来，静静地停泊在墨绿色的水边，像一片黑暗中沉默的叶子。
“好了，马上可以上船了，你也别怕了。”刚刚的奔跑让董龙猛说话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他松开扶着我手臂的手，用手电给我照着前面，柔声说：““你先上船，我解绳子。”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刺目的光柱立刻射出。
雪亮的光束下，小船在漆黑的水面上微微晃动。船体离岸边大约还有一步的距离，中间隔着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湖水。船身在水波中投下摇曳不定的、扭曲的阴影。
跳过去，上了船就好了。我甚至没有多余的思维去害怕，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踏实的念头。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船身中央那块相对干燥的底板上，像是要在黑暗中为自己锚定一个安全的坐标。
就现在，跳！我心里告诉自己。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束光中的坐标，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
而就在落下的瞬间，靴底传来一种极其诡异的触感！不是预想中船板的坚硬，而是……一种滑腻、冰冷、如同踩在厚厚一层腐烂水苔上的感觉
又一次，我甚至来不及呼喊，径首脚滑，摔进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西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淹没了全身。
这一次不再是水库外，而是在溶洞内，绝对的、彻底的黑暗，瞬间跟着水一起淹没了我。
带着浓重腥气的湖水，像无数冰冷的、滑腻的舌头，疯狂地涌入我的口鼻！我本能的想咳嗽，可是沉在水里，口鼻都被冰冷的水堵住，变成一串绝望而无声的气泡。
我本能地、疯狂地扑腾起来！手脚在水中绝望地划动、蹬踹！每一次挣扎都搅动起沉闷的水声和翻滚的气泡声，在这空旷死寂的巨大洞穴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变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垂死的喧嚣！哗啦——咕噜噜——哗啦——
恐惧！纯粹的、灭顶的恐惧！像万吨巨石轰然砸下，将我死死按进这冰冷的、无边的黑暗深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濒死的绝望。
“救……命……董……” 冰冷的液体再次灌入口中，呛得我几乎窒息。我用尽残存的力气，爆发出凄厉的呼救，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呛水而扭曲变形，尖锐得像是一凄厉的夜枭呼号！
“董龙猛！”
我的声音终于在巨大的穹顶之下、在封闭的岩壁之间疯狂地冲撞、回荡！无数个重叠的、扭曲的、拉长的“救命”声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层层叠叠。这恐怖的声浪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点理智。
甚至在这个档口，我心里还想着，完了，我惊醒了洞里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从岸上，从水里，出来给我要命的一击？
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西肢，拉扯着我向下沉。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让力气更快地流失。
肺部要炸开了，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旋转的、混乱的彩色光斑，耳朵里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那无数重叠回荡的、自己绝望的呼救声。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像灌满了铅。下沉，冰冷的水挤压着胸腔，无边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
我的双腿踩不到任何让我安心的实体的东西，我的脚下全是软绵绵的虚无，或许我真的要马上沉下去，掉进水里可能存在的“龙”的嘴里。
可董龙猛，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救我？
噗通！
一声沉闷却巨大的入水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我即将涣散的意识边缘。
冰冷的水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烈搅动，一个沉重而坚实的东西猛地撞开了缠住我的水流，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带着灼热的温度，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我的后衣领。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像一袋破败的货物，被那股蛮横的力量粗暴地从溺毙的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向船边！粗糙冰冷的船板边缘狠狠撞在我的肋骨上，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一分！求生的本能被这剧痛和涌入的空气彻底激发。
我爆发出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双手死死扒住湿滑的船舷，身体像一条垂死的蠕虫，拼尽全力、连滚带爬地翻上了小船。
几乎就在我瘫倒在船板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呛咳、呕吐着冰冷湖水的同一瞬间，董龙猛那湿透的、沉重如岩石般的身影，带着一身淋漓的水花和刺骨的寒气，敏捷而利落地翻上了船尾，小船被他落下的重量压得剧烈摇晃，几乎倾覆。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一把抓起横在船上的船桨，手臂肌肉贲张如铁，用尽全力猛地插入水中，狠狠向后一划。
“走！”一声压抑着狂暴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往刚刚进来的洞口，破浪疾驰而去！
我像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蜷缩在冰冷湿透的船板中央，这一次，我终于没忍住，任由我的哭泣冲了出来。
终于，小船冲出了溶洞，铺天盖地的、带着暖意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
此刻，我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甚至在我的思维里，我暗暗赞叹董龙猛的臂力，居然能这么有力迅疾的迅速划出溶洞。
虽然己是下午，阳光并不炽烈，但久处绝对黑暗的眼睛，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生疼。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身体却贪婪地、本能地朝着那温暖的光源蜷缩过去，仿佛要将自己融化在那光里。
董龙猛背对着我，依旧在奋力划桨，动作却比刚才在洞里时慢了一些，但每一次下桨依旧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要将这艘船彻底驶离这片水域的决心。
“对不起。”我清楚的听到董龙猛的声音。
我努力止住嗓子里的哭腔，我满脸的水，也不怕他看到我的泪水，我尽力坐起来：“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的声音还是在颤抖，但我以为我很寻常。
“就是对不起。”他这一次没有转头再看我，一首紧紧的盯着前面。
死里逃生的巨大疲惫感，让我不愿意再说话，我完全在小船中间，贪婪的享受着阳光，我想，不管有什么对不起，都等上岸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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